盡管時間在悲傷中被拉得無限長,日子還是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高考出分的日子如期來臨。
盡管點開網(wǎng)頁前明沫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當她真正看到分數(shù)的那一刻,巨大的沖擊還是幾乎一瞬間就摧毀了她的防線。
明爸明媽請了假從單位趕回了家。
李奶奶在一天之內(nèi)來了三個電話。
姨媽一家?guī)е戙戙懬皝硖酵?,連好動的陸銘銘都感到了空氣的壓抑,自己乖乖縮在角落里不敢出聲。
如果把明沫一模二模的成績做一個平均的話,她這次高考成績比這個均值低了將近一百分。
語文是正常的,英語很高,但是數(shù)學和理綜做得就像是從來沒有學過一樣。
明沫原來的成績是不差的,盡管高三上的時候經(jīng)歷過很長的低谷,但是在高三下有了回升的趨勢,尤其一中是全市的重點中學,一班又是重點班,所以即便在一班排名很靠后了,上一個重點大學還是沒有問題的,明沫的成績也從來沒有跌出過重點線。
然而現(xiàn)在明沫的問題是她的總分并沒有上一本線。
如果去復讀,壓力就是成倍的,因為誰都不能保證新的一年分數(shù)會不會比上一年更差,尤其明沫本身的性格并不是非常能抗壓,復讀的壓力要遠大于高三,她有很大得可能性是根本扛不住的。
但是如果就這樣,去讀一個她根本沒有考慮過的學校,在那里度過四年青春,乃至影響到自己人生之后的整個軌跡……明沫又不可能做到甘心。
事情已經(jīng)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就在這個時候,林展涵突然給明沫打了電話。
“我有辦法了。”林展涵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傳來,“明沫,我們一起出國吧。”
十個小時前。
林展涵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fā)呆。
運動包就放在不遠的地方,那里面有他的冰鞋,十幾年了,那一直是林展涵最重要的東西,如果現(xiàn)在這個房間著了火,別人在逃跑前去拿錢包首飾,林展涵一定先去拿冰鞋。
手機響了起來,林展涵看了一眼,是鄭雪峰打來的。
他頭一次無視教練的來電,按了靜音扔在一旁,任憑手機在黑暗中一遍遍亮起。
一天前,在明沫在和李奶奶的電話過程中忍不住掉下眼淚的時候,林展涵沉默地走開,在外面站了半個小時后,撥通了林征宇的電話。
“你有辦法么?”
林展涵其人,清高又好強,一生不屑于在父輩余蔭下乘涼。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向父親求助。
林展涵在床上翻了個身,他沒有開燈,房間里一片漆黑,黑暗籠罩著他,讓他宛如一直朝一個黑色的泥塘里沉下去。
黑色的泥塘叫做孤獨。
林展涵想起五個小時前林征宇對自己說的話,他說:“去阿美利加國一樣可以滑冰的,還在你原來的俱樂部就可以,我的兒子這么優(yōu)秀,一定能把學業(yè)和花滑兼顧好的。”
潛意識里林展涵知道林征宇在哄他,一個要拿學位證的學生絕無可能把體育練出專業(yè)運動員的水準。
然而此時此刻,心里有個小人在幫著林征宇騙自己。
小人說:“沒事的,凡事也有萬一,沒準能在阿美利加國大學挑個課業(yè)不重的專業(yè)呢。”
小人說:“而且沒準你在那邊參加一些花滑比賽,能得到的獎金把你們倆的學費都付了,不就不用林征宇的錢了。”
林展涵在黑暗里低聲說:“花滑是我的……夢想。”
小人沉默了一會兒。
“沒有讓你徹底放棄夢想啊。”片刻后,小人說,它呆在林展涵的身體內(nèi)部,把他所有的軟弱和猶豫都吸納進了自己的身體,“只是一時的妥協(xié)而已……妥協(xié)一下,成全別人的夢想。”
“何況不是別人,是明沫啊。”
“難道你想要離開她,再走向那個沒有任何人愛你的世界嗎?”
明沫不是沒有考慮過出國,但是她算了一下國外每年的花銷,自己就打了退堂鼓。
她家沒有那么多錢,她不想讓爸媽砸鍋賣鐵供自己念書。
然而林展涵似乎有了辦法。
“費用上你不用擔心……”林展涵低聲說,“我爸會付掉。”
此刻所有帶來巨大沖擊的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明沫的情緒基本已經(jīng)從崩潰狀態(tài)恢復了過來,理智重新進入了她的大腦,她一聽就覺得有點不對。
林展涵的父親會幫她付掉出國的費用?
那根本不是個小數(shù)目,四年下來的話是幾十萬人民幣。
尤其是林展涵和他父親勢同水火,為什么又突然聯(lián)系上了?
林展涵沒有意識到明沫這邊的疑慮,他自顧自地把安排說了下去。
“我們先飛香港,把托福考了,現(xiàn)在申請雖然已經(jīng)晚了,但是我爸說他在阿美利加國大學也有朋友,我們可以先過去旁聽。”
“等一下。”明沫問,“那你花滑怎么辦?”
林展涵頓了一下,聲音輕快地說:“阿美利加國那邊花滑俱樂部很多的,我之前就是在那練的,到阿美利加國了之后還可以找原來帶我的教練繼續(xù)學。”
明沫應付了他幾句,然后掛掉了電話。
明沫年輕,但是她不傻。
命運饋贈的禮物,一定暗中標好了價格。
她沉住了氣,沒有給林展涵那邊任何回音,林展涵之后打來的電話她一個都沒有接。
果然,一天過后,林征宇本人聯(lián)系了她。
他們約在一個餐廳見面。
林征宇穿著全套西裝,架著金絲眼睛,看上去是非常文質彬彬的樣子,只是人到中年后多少有了一點啤酒肚。他伸手示意明沫坐下,菜已經(jīng)點好了,明沫的面前擺著已經(jīng)續(xù)好的檸檬水。
“明沫同學吧?我們見過。”林征宇對明沫點頭致意,“聽說了你家里的變故,節(jié)哀順變。”
明沫點了點頭,目光微垂。
之前哭腫的眼睛已經(jīng)消腫了,連帶著一起消下去的是曾經(jīng)的脆弱。
親人去世和高考失敗對于未經(jīng)世事的年輕人而言,哪一樁都是滅頂?shù)臑碾y,明沫幾天之內(nèi)生生受了一遍,歷了她生平最大的一劫,心在被熱油反復煎過后,反而比之前更加成熟了。
巨大的災難讓她整個人幾乎脫胎換骨。
她有點明白為什么林展涵身上總有點早熟的感覺了——因為他受過別人沒有受過的苦。
少年總在痛苦中成長。
她客氣地對林征宇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