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時光還能回到當年。
當年的花滑屆潛力新人陸銘銘還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萌娃,而當年的明沫也只有十六歲,正在自習課上悄悄搗鼓她的小生意。
“去跟2班的課代表說,只要她那邊交上來的樣文沒有任何拼寫語法錯誤,這次銷售額就再多分她百分之五。”明沫回過身去,小聲跟后排的任志寧說。
任志寧是個竹竿身材的男生,不知是沒變聲還是天生如此,聲音比別的男生要細很多,乍一聽像是女生說話:“不會賠本嗎,你利潤率本來就不高誒。”
“不會。”明沫劈里啪啦按完計算器,“這樣我就省得找人校對了,校對也是成本??!”
俗話說得好,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十六歲的高中生明沫就已經掉到了錢眼兒里。
她從自己的短項——英語作文里,發(fā)掘了一項商機。
要想作文得高分,肯定就不能通篇全用低級詞匯,一說到觀點就是“Ithink”,一說到好處就是“It’sverygood”,但對于平時沒積累的學生而言,高級詞匯的運用也很難,靠查詞典的話很有可能出現(xiàn)大詞小用的情況,偷雞不成蝕把米。
于是明沫聯(lián)系了各班的英語課代表——每次從老師那把英語周記抱回來之后,找評分最高的幾篇打到電腦里,她匯總起來,在學校后門的打印店里以批發(fā)價打出來,然后賣給需要的學生。
當然,這些寫出范文的尖子生們也會收到相應的酬勞。
任志寧還要跟明沫說點什么,突然嚇得閉嘴了,可憐巴巴地往旁邊縮了縮。
與此同時是籃球哐地一聲砸到桌子上的聲音,一個聲音在明沫背后響起來:“死娘炮,你又越界了。”
明沫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任志寧的同桌李澤逃課打籃球回來了。
以李澤為首的1班男生們一個賽一個的龍精虎猛,一下課就一窩蜂涌向籃球足球場,所以瘦弱的任志寧一直融不進去主流男生群體,一是他本身也更喜歡和女生們聊聊時尚雜志和情感話題,二是李澤他們對這種娘娘腔的婦女之友也極盡鄙夷。
李澤和任志寧是同桌,幾乎把任志寧擠到了角落里,當任志寧為了和明沫說話稍微越過界一點的時候,李澤一找到由頭,就會開足了馬力欺負他。
明沫瞪了李澤一眼,但是有點無可奈何,畢竟各種班級活動上任志寧還是會被分到男生那邊,她就算現(xiàn)在和李澤對吵,到時候也護不住任志寧。
“誒,這一期的英語作文集應該印好了。”明沫只能曲線救國,“小任和我一起去搬吧。”
其實并不需要出動兩個人,不過起碼能暫時讓小任脫離李澤的怒火射程范圍也好。
明沫拉著小任噔噔噔地順著走廊這一側的樓梯跑了下去,并不知道走廊那一邊的盡頭里,黑發(fā)白衣、滿臉冷淡的少年正被父親和老師領上來。
“這就是我們學校目前的情況。”帶著父子倆參觀完學校的女老師笑著指指1班的方向,“林展涵同學會進入高二1班學習,1班是理科重點班,帶班的老師都非常有經驗,我們要不要現(xiàn)在去見一下班主任?”
一旁的男人像是被從商務雜志里撕下來的一樣,非常標準的精英風范,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兒子。
少年漆黑的瞳仁里充滿了淡漠,就差沒把“抵觸”兩個大字寫到腦門上了。
男人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沖老師笑笑:“您辛苦了,我和孩子聊聊,然后再去辦公室找您。”
打發(fā)走女老師后,男人面向少年:“已經同意你繼續(xù)去冰場了,還不知足嗎?”
林展涵看著樓梯的盡頭,良久才開了口,說的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文。
“九州國內普高的課程安排我已經做了了解,這種情況下我根本不能保證訓練量,適合我的是專門的體校。”林展涵面無表情地說,怒氣全隱在眉心深處,“要保證水平的話我一周至少要上九節(jié)課,這還只包括上冰,陸上的體能訓練也必須跟進。”
男人保持著風度,靜靜地聽著,一時間沒有說話。
這小子從阿美利加國回來還不到半年,稍微長一點復雜一點的句子就只能用英文說。
“你答應過我的,回國去體校……”林展涵加重了咬字。
“展寒。”男人打斷他,說的是一口非常體面的普通話,只不過語速緩慢,似乎是為了照顧兒子的中文聽力水平。
“你不是真想做運動員吧?”
“爸爸理解你的興趣,運動是好事啊,爸爸也經常去打高爾夫。”
少年黑色的瞳仁徹底地冷了下來,他預感到男人要說什么了。
男人語氣平穩(wěn)地開導道:“但是喜歡不意味著要去當運動員,對吧?”
“怎么能去體校呢?那是讀書讀不通的傻小子們才去的地方,以后就靠賣傻力氣吃飯——別人如果問我,我兒子在哪讀書,我一回答是體校,人家表面上不說什么,心里總歸是瞧不上的——就連小玨那樣讀不懂書的料子,我也給送到私立中學里去了,咱家的孩子總歸得要個體面。”男人循循善誘,“何況你應該也知道,運動員是干不了幾年的,退役了之后拿什么掙錢?”
男人見林展涵不說話,以為自己的教導起效了,他乘勝追擊,湊進一步,低聲道:“小玨是個沒腦子的,我那些業(yè)務就算留給他,他也能都給我做砸了……這些事情你不要擔心,你是我大兒子,我該留的家業(yè)肯定一分不少地留給你。”
林展涵深吸了一口氣,他最后看了一眼男人,黑眸如同冰封。
“Allisaboutthemoney.”他冷笑起來,微微搖頭,“suchafool.”
下一秒,他不等男人回應,轉身就走。
他的身后傳來男人的惱羞成怒的聲音:“你想讀不想讀都得在這,別忘了你現(xiàn)在監(jiān)護人是我!”
林展涵的胸口起伏得激烈了起來,他頭也不回,一路順著樓梯往下走。
錢錢錢,都是錢。
十六歲的林展涵清高到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不染塵埃,覺得這世上只知道賺錢的人蠢和壞至少占了一樣,然而就在他順著樓梯往下走的時候,二樓公共教室的志愿指導講座都能通過“小蜜蜂”擴音器往他耳朵里鉆。
“計算機起點工資高啊……”
“金融待遇好……”
林展涵面無表情地想:“我就是要滑冰。”
在冰面上跳起來的那一瞬,腿上的肌肉將爆發(fā)力發(fā)揮到極點,腰背發(fā)力在空中扭轉,整個身體既在劇烈的轉速中,又仿佛淪入了一個純凈的空境。
林展涵的腦海沉浸在了對花滑的回憶里,再加上怒氣使他下樓的速度異常迅捷,等發(fā)現(xiàn)前面有人的時候已經晚了……
嘩啦一聲響,他直接撞上了對面的女孩,剛打印好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林展涵愣了一下,趕緊蹲下身幫女孩把冊子撿了起來。
他冰封一樣的臉上難得地出現(xiàn)了一點歉意:“sorry……”
然而明沫的注意力并不在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林展涵,她發(fā)現(xiàn)這人好像之前從來沒在學校里見過,不過這一切并沒有妨礙到明少女的商業(yè)頭腦——
只見明沫立刻綻放八顆牙齒的客服笑容,熱情洋溢地說:“帥哥!買英語作文集嗎,收錄一中實驗班各位大神的高分作文,質量很有保證哦!一本只要9塊9!”
林展涵:“……”
剛剛還要紳士道歉的陌生帥哥一秒恢復了冰山臉,面無表情地走了。
“Allisaboutthemoney.”林展涵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少女甩在身后,咬牙切齒地想,“suchafool.”
一想到接下來要成為同學的人都這么foolish,林展涵的心情就更糟糕了,他本來就天生攜帶生人勿近的冰冷氣場,此時簡直就是移動的冰雪城堡,誰靠近誰被凍死。
于是明沫再次見到林展涵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個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的林展涵。
“給大家介紹一下新同學。”在自習課的尾聲,班主任推開門走了進來。
然而大家伸長脖子望了半天,也沒瞅見新同學在哪。
班主任也是登上了講臺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居然沒跟進來,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趕緊沖門外招招手:“進來呀。”
嘖嘖,門都不敢進。
于是大家紛紛產生了心理預期,準備見到一個文靜羞澀的新女同學。
……然后林展涵就插著兜走了進來。
一般像他這么個年紀的男生,如果斜挎著包還插個兜,那絕對是標準的又痞氣又欠揍的不良少年形象,可惜林展涵被多年的花滑生涯和與之匹配的舞蹈練習塑造出了一副筆直挺拔的身形,哪怕站到垃圾車旁邊都顯得像是落難王子,痞氣是痞氣不起來的。
……于是只剩下了欠揍。
班主任老太太發(fā)表了一通歡迎陳詞之后,叫新同學也介紹一下自己。
“林展涵。”
大家聽到少年淡淡地說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就點了個頭,漠然地站在原處。
大家面面相覷了十幾秒,這才意識到他這是自我介紹完了。
明沫原本正在算自己今天的收入,聽到騷動聲才抬頭看了一眼,立刻發(fā)現(xiàn)這位就是樓道里撞了自己還黑臉離開的沒禮貌大哥。
這是要成為同學了?
嘖嘖嘖,明沫在心里感嘆,她一直是主張和所有人處好關系的——畢竟“和氣生財”嘛。但是這一位……恕明沫直言,她還真沒啥想和他好好相處建立有愛同學情的愿望。
班主任老太太有心趕緊結束這一尷尬場面,于是指導林展涵:“林展涵同學選個座位吧。”
然后她轉向班級眾人:“大家為了新同學更好地融入班集體,有點謙讓精神哈。”
1班在林展涵來之前是雙數(shù),大家都是按同桌坐的,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
林展涵看向下面。
莫名其妙地,明沫感到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不是吧??
明沫心里一緊,她現(xiàn)在的同桌是盡職盡責女班長,平時沒少放水讓她逃自習課去掙錢,她并不想失去這樣一位深得民心的姐妹,換一個除了長得帥就也只剩長得帥了的奇怪陌生男。
……沒辦法,十六歲的明沫就是這樣毫不開化。同齡女生的粉紅少女心已經汪洋成海了,她這邊還是撒哈拉大沙漠。
然而下一秒,林展涵走了下來,徑直沖著明沫的方向。
明沫石化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林展涵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然后走了過去。
林展涵越過明沫,在明沫的身后站定。
明沫這才意識到她的身后一直沒有消停過,李澤霸占著大部分的桌面,旁若無人地哼歌轉筆,旁邊的小任站著很小的一塊地方,可憐巴巴地寫著作業(yè)。
林展涵用指關節(jié)輕輕敲了敲李澤的桌子。
李澤之前一直心不在焉地塞著藍牙耳機,此刻才意識到新同學走到了自己身邊,他呆若木雞地看向林展涵。
林展涵點了點頭,語調冰冷平靜:“可以么?”
李澤呆若木雞地看向班主任老太太。
“啊,林展涵同學想要坐在那里么?”班主任老太太滿面笑容,“那李澤你就搬到前面來好了,剛好講臺前面這塊還能再設個單座。”
老太太慈祥的面孔之下露出了一絲狡黠:“也方便我更好地督促你學習。”
李澤目瞪口呆地摘下藍牙耳機,他動作有點大,一顛之下桌子里偷藏的漫畫書落了一地。
全班愣了兩秒,然后一起哄堂笑了起來。
李澤本來上課就小動作頗多,然而又坐在最后頭,難以被觀察到,班主任一直沒什么理由直接調他去前面,這下好了,李澤名正言順進入官方特別關注席位。
大家都忙著對李澤幸災樂禍,只有明沫悄無聲息地用余光默默打量了一下林展涵。
林展涵依舊是面無表情地插著兜站在一邊,沒人能看出來他有什么想法,似乎這個位子也只是他掃了一眼之后,隨隨便便決定下來的。
李澤收拾好東西,灰溜溜地離開了,林展涵在位子上坐下,小任有點膽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筆袋往自己這邊放了放……
林展涵停住了他的手,然后把小任的筆袋放到了他倆桌子的交界處。
“左邊二分之一是我的,右邊二分之一是你的。”他淡淡道。
然后他抬起眼睛來,黑而冷的瞳仁落在小任的手上,小任立刻緊張了起來——他戴了一個手鏈。
小任是雙魚座,手鏈是他親手做的,碎的水鉆穿成一條閃閃發(fā)光的鏈子,上面的人魚圖案有著溫柔的輪廓。
李澤無數(shù)次地嘲笑過小任真是比女生更女生了,在娘炮中也是極品。
然而林展涵看了一眼,點點頭。
然后明沫聽到他用清冷的聲音道:“很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