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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早上兵荒馬亂。
明沫起了個大早,今天是她實習第一天,一定要按時到崗留下一個好印象。
即將步入嶄新階段的年輕人總是對生活充滿了新熱情,出生二十年十指也沒沾過幾次陽春水的明沫,破天荒地給全家人準備了豐盛的早餐。
明爸明媽起床之后果然很高興,明爸搓著手坐到飯桌邊,高興地問明沫:“今天早上吃涼拌茄子?”
明沫:“……那其實是煎荷包蛋。”
明爸興致不減地“噢”了一聲,叉起一塊放到嘴里,閉上眼陶醉地贊美:“焦脆可口。”
因為忙著給自己夾劉海卷而遲到了一步的明媽緊隨其后,嘗了一塊后與明爸夫唱婦隨:“香濃入味。”
明沫在兩個人的鼓勵下跟著叉了一口……兩秒鐘后,她開始五味雜陳地思考人生——思考到底把嘴里這塊又糊又咸的東西吐到哪。
還沒等她阻止爸媽,明媽就已經神色如常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一邊抽出紙巾擦嘴一邊問明沫:“今天就開始工作了嗎?”
“今天應該沒什么事。”明沫默默把黑暗料理荷包蛋撤掉,換上買好的面包牛奶,“就是去領一下員工卡什么的,下周一才開始正式工作。”
明媽點點頭,又想起來了什么:“銘銘今天得去晨星俱樂部考核吧?你記得順路接他過去。”
陸銘銘是明沫姨媽的寶貝兒子,剛上三年級,但已經是花滑領域非常有潛力的苗子。
“銘銘很有希望吧?”明爸在一邊問。
“很有。”明沫點點頭,“他原來的教練跟我說過,銘銘的跳躍在同齡人里絕對是最好的一檔——不過據說晨星俱樂部只收天才。”
“嗨呀。”明媽高興地說,“我就說我女兒是天才。”
明沫:“……”
晨星俱樂部收運動員確實只收天才,問題是她是作為一個工作人員進去實習。
匆匆吃完早飯,明沫跟鼓勵她的老爹老媽告了別,然后走出了老舊的居民樓。
明沫今年二十一歲,重點大學商務英語專業(yè),輔修金融,人生理想非常簡單——好好學習賺大錢。
這其實和她的家庭背景有點矛盾——畢竟她爸媽是那么顯而易見的一對活寶,人家爸媽頂多是認同“鼓勵式教育”,這兩位好像打心眼兒里堅信自己的女兒是世界第一。
按理說,明沫應該成長為一個蜜罐里泡大、沒有壓力的年輕女孩,但事實恰恰相反。
每次看到老明陪客戶喝酒喝到幾乎胃出血,或者看到明媽為了省錢不雇保姆自己下了晚班回家做家務,明沫都恨不得明天就搬回來一百萬現金,讓老兩口趕緊退休。
于是二十一歲的明沫沒有夢想,或者說賺錢就是她唯一的夢想。
而體育經紀這個行業(yè)現在還在野蠻生長階段,未來成長的空間或許很大。
為她提供offer的啟虹是國內最大的體育經紀公司,名聲赫赫的冰上運動俱樂部晨星就是啟虹旗下的,練花滑的陸銘銘表弟做夢都想進入晨星。
“也不知道陸小朋友有沒有那個人的天賦。”
明沫默默想著,嘆了口氣。
大清早的,寄宿小學門口有兩個等著家長來接的小黃帽。
背后的校園里,其余小朋友還在上課,顯然這兩位小黃帽是為重要的課外比賽請了假,小黃帽一號拎著琴盒,小黃帽二號身邊則放著一個黑色的大運動包,。
“果果我跟你說。”小黃帽二號是個包子臉的小男孩,此刻正跟身邊的小女孩喋喋不休,“我已經跳出3T了噢,教練都說我是花滑的天才!我今天去晨星的面試如果能成功的話,未來我就會像林少俠一樣厲害了!”
3T指的是花滑跳躍中的后外點冰跳,以小包子臉的年齡,能跳出三周來確實形容一句天才不為過。
可惜的是他這番撩妹完全對牛彈琴,身邊的小姑娘完全哪里聽得懂什么是3T,倒是抓住了另一個關鍵詞:“林少俠是誰呀?”
“林少俠你都不知道?”小包子臉來勁了,以一種小博士般的腔調開始背誦百度百科,“林展涵是我國最全面的花滑男單選手,世界錦標賽冠軍,跳躍滑行表現力全方位無短板,十一歲的時候就在少年賽的自由滑里實現了兩個四周跳,因為著名短節(jié)目《俠客行》而有了少俠的外號……”
果果及時打斷:“長的帥嗎?”
小包子臉同學顯然對這個看臉的世界有點絕望,不過他還是及時調整好了情緒:“很帥的,我給你看照片……”
他拿起自己掛在脖子上的小手機,屏幕背景是一個正在冰上旋轉的身姿,果果立刻驚呼了一聲:“好帥!”
本來想在女神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結果成功向女神安利了自己男神的小包子臉不知道該喜該悲,就在他情緒復雜之際,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讓他的情緒直接落入了低谷——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聯系人的名字。
“女魔頭”。
“你媽媽?”果果小聲問。
“不是。”小包子臉悲憤道,“是我表姐。”
“你表姐為什么是……女魔頭?”
“因為她是我見過的最兇狠、最邪惡的女人。”小包子臉泫然欲泣,同時不忘謹慎地補充,“你可千萬別告訴她,不然我死定了。”
果果欲言又止,神情悲憫地看著他。
與此同時,小包子臉發(fā)現自己在地上的影子不見了——因為一道更為巨大的黑影籠罩在了他的身后。
小包子臉頓悟了,他悲壯地閉上眼睛:“果果,就此別過,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下一秒,他被拎了起來,明沫笑笑:“走了。”
然后她友好地沖果果笑了笑:“明天見噢。”
明沫一手裹挾著小包子臉,一手拎起裝著冰鞋的運動包,裊裊婷婷地轉身離去,她和小包子臉的背影一起消失在夏日的濃蔭里,看上去非常的其樂融融……
十秒鐘后,果果聽到遠方傳來了陸銘銘同學的悲慘呼聲:
“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十分鐘后,在結束了對“暴躁老姐,在線打屁股”這一親情項目的沉浸式體驗后,陸銘銘小朋友抽抽答答地跟著明沫一起在路邊等車。
此時恰好是早高峰,一輛一輛的出租從他們身邊經過,全都載了客,明沫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來,她和陸銘銘打鬧歸打鬧,事實上可能比陸銘銘本人都要緊張他的這次考核,自己遲到了也就算了,千萬別耽誤了陸銘銘。
就在這時,一輛出租停在了旁邊,司機師傅搖下車窗,在后面車子的鳴笛聲里亮出大嗓門:“是去晨星不?”
陸銘銘眨眨眼睛:“誒,你怎么會知道……”
“后面這客人說的,他說你背的這包是裝冰鞋專用的。”
明沫的肩上此刻扛著陸銘銘的運動包。
“趕緊的,上不上來啊?順路。”司機師傅也是個暴脾氣,“我本來不想停的,你謝謝后頭這客人哈。”
明沫這才朝后排看去,窗玻璃擋上了看不清具體的,只能依稀看到后排有個男生貼著對側車門坐著,戴著黑色的口罩,棒球帽的帽檐壓得很低。
時間緊迫,明沫忙不迭地拉開車門:“謝謝啊……”
男生淡淡道:“沒事。”
一把清清冷冷的嗓子,尾音有一點沙啞,聽上去既舒服又有辨識度。
明沫猛地愣住了,整個人卡殼在了車門旁邊。
這聲音化了灰她都聽得出來是誰。
那一瞬間明沫心念電轉,大腦被分割成了好幾個板塊兒,有些地方跟放映機似的不停把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在她腦海里重播,有些地方跟警笛似的鳴叫著提醒她再不上車就遲到了,還有些……
可惜陸銘銘小朋友沒有給表姐“還有些”的機會,急不可耐的他直接臨門一撞:“快!快進去!”
于是死機了的明沫直挺挺地摔進了后座,摔了個人仰馬翻。
那一瞬間明沫的腦海里甚至莫名其妙地寫出了一首即興現代小詩——
我想過很多次如何與你再相逢
或許以眼淚或許以沉默
或許在夕陽里或許在大雨中
但一定不是像現在這般
讓我的門牙
磕到你的膝蓋上
……
事故的罪魁禍首陸銘銘并沒有察覺到發(fā)生了一起男性乘客膝蓋受傷、女性乘客口腔受傷的慘烈事故,他飛快地拉開前門坐進了副駕駛,小手很有氣勢地一揮:“出發(fā)!”
明沫:“……”
她避開男孩來扶自己的手,艱難地從對方腿上爬了起來。
對方淡淡地說:“你還好嗎?”
明沫:“……牙還在。”
對方點了點頭,說:“你應該過得還好。”
明沫狐疑地看著他,目光無聲詢問:“怎么看出來的。”
對方平靜道:“胖了。”
明沫:“……”
這種三句話以內一定把天聊死的本領和四年前真是一模一樣。
明沫把頭一偏,看向窗外,決定就當拼車的是個陌生人,好歹忍過這二十分鐘的車程。
然而天生掃把星陸銘銘小朋友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又上線了。
陸小朋友原本跟著司機師傅放的土嗨金曲搖頭晃腦,結果電臺頻道一轉,變成了一個普及女性安全的線上講座,陸銘銘聽了兩句后,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突然生出一點警覺來,他回過頭來,非常嚴肅地跟男孩說:“我警告你哦,雖然我姐在美女里算是丑的,但你也要注意一點,不要有什么非分舉動。”
明沫:“……”
“對了。”陸銘銘突然想了起來,“你和我們順路,那你也是去晨星咯?”
“我今天在晨星比賽。”陸銘銘以武俠電影中的夸張姿勢一指自己的鼻子,“看在你讓我們搭車的份上,我邀請你來看我表演,你到時候不要太被我震撼到。”
男孩點點頭,道:“一定看。”
陸銘銘心滿意足地坐正了,明沫在后面默默地為他點了一根蠟。
陸小朋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
二十分鐘的車程很快結束了,明沫掏出錢包要搶著結賬,才知道男孩上車前就已經掃碼付過了,只得作罷。陸銘銘看著男孩一路上都沒有騷擾表姐,美滋滋地認為自己是保衛(wèi)了女性安全的功臣,他和明沫一起向俱樂部里走去……
十秒鐘后,陸銘銘石化了。
冰場中間立著考核的宣傳板,四五個小朋友和他們的家長已經等候在了一邊。
而旁邊的評委席上,教練們也都已經坐好了,只有中間的位子是空著的。
然后陸銘銘就眼睜睜地看到剛剛和他們同車的那個男生一路走了過去,坐在了那個空位上。
他摘掉帽子和口罩,撥了一下被壓下去的頭發(fā),露出一張醒目的面孔來。
歐羅巴洲人的輪廓,中洲人的五官,氣質清冷凜冽,往那里一坐,似乎就有無形的追光跟著打了過去,聚焦在他身上。
“我的天啊。”陸銘銘小朋友雙手捧住包子臉,年幼的內心第一次被命運的無常震驚到了,“那那那那是……”
他的偶像。
世界錦標賽冠軍,被稱為九州花滑界最快升起、也最快隕落的巨星。
林展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