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李享用力睜開眼睛。
入眼所見是一個狹小的房間,估摸著不到二十個平方,陰暗潮濕,發(fā)霉的味道刺激著他敏銳的嗅覺。
彌漫的劣質(zhì)香水味,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酸痛頓時從四肢百骸涌來。
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每一次筋骨斷裂之后,總是要經(jīng)過一段不短的恢復期,這就是長時間不動,筋肉萎縮的跡象。
就算是以他的體質(zhì),沒有十天半個月恐怕也恢復不到巔峰。
只是,我不是應該已經(jīng)死了嗎?回想起記憶中的最后一刻,雙手插在那一尊降臨級“神明”身上,帶著他義無反顧地沖進核電站里。
此刻,他依然能夠清晰感覺到那具完美的神體在自己跟前化為灰飛時的那種滿足感。
“神明”再強大,他終究還是成功了,盡管結局是同歸于盡。
就在這時候,他耳朵微微動了一下,全身的肌肉下意識緊繃在一起,半瞇起的眼睛如同狩獵的猛虎,盯著離那一扇木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嘎嘎……”毫無潤滑的金屬合葉在擠壓變形。
李享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夕陽的金色余暉模糊了少女的輪廓,拉長的影子一路延伸到他的臉上。
她的身后,平民窟般腐朽的建筑掛著一條條白色的衣褲,像是一面面投降的旗幟。
“你醒啦?”少女快步走過來,身上淡淡的香味頓時將房間里的劣質(zhì)香水沖淡了不少。
她脫下鞋子,踩著冰涼的地面,有條有理地將挎包掛在墻上的小鐵釘上。“本來想送你去神殿治療的,但是紅姐嫌你太重了,我們又沒錢請神使上門,只能把你先抬上來了。”
說到這里,她想起今天兩人搬著一個大男人上樓的樣子,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瞇成了兩個月牙,自顧笑了笑。“還好我們住二樓。”
“這是哪里?”李享的聲音有些沙啞,喉嚨干澀,嘴唇都裂開了。
“D13區(qū)。你別看地方不怎么樣,離我上班的地方,坐輕軌只要一個小時,光線和通風條件都不錯,這里除了吵鬧一點,下雨天有點漏水之外,其他的簡直就是完美,當時還是我軟磨硬泡了半天,才把這個地方租下來的。你猜猜一個月房租多少?”她倒了杯水走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小小的得意。
李享完全不知道她說的D13是哪里,他記得在那場名為“神降”的浩劫之前,每一個地方,小到一條街道都應該有自己的名字的。
所以,接過那杯水之后,李享喝了一口,感覺水質(zhì)一般,就放在床頭的木柜上面,沒有回答少女的問題。
“只要一千三,怎么樣?便宜吧?紅姐在隔壁,還沒我這個條件好,一個月要一千五呢。不過紅姐每個月賺的比我多多了,這個比不來的。”她嘆了口氣,似乎又開始有些失落了。
十五歲的孩子,憂愁總來的很快。
“現(xiàn)在是哪一年了?”李享挪了挪身體,靠在墻上,用力拉伸自己的四肢,感受著那份令他感到新生的酸痛。
“天啟65年呀。你是不是都睡迷糊了?”少女拉過房間里唯一的一張椅子。顯然還不是很適應跟陌生人如此接觸,靠墻坐著。
“天啟65年?”李享眉頭不由皺了一下,心想什么時候改的編年方式。
“謝謝你救了我。”李享從來不糾結這些暫時理解不了的問題,轉(zhuǎn)頭看著她,問道:“除了我,還有其他幸存者嗎?”
“什么幸存者?”少女滿臉疑惑,“我們是在路邊撿到你的,看你身上的衣服,應該不是我們13區(qū)的人吧?”
李享沉默了下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都理不清頭緒。
如果說自己的確幸存下來,那么“狩神小隊”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他的,而且也應該是在落日城邊上的核電站內(nèi)才對,不可能是在這個什么D13區(qū)。
從身體的筋骨和肌肉萎縮程度來看,應該是過了很久了,但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又怎么會沒死?
掙扎著下了床,李享一步步朝著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少女著急地站起來,伸手卻不敢去拉眼前這人。
在她的眼里,眼前這個高瘦的青年,應該是屬于有錢的那種,從身上的衣服就可以看出來。說不定是住在C區(qū),甚至是B區(qū)的大人物呢。
不過,她從十三歲成年起就一直在那家B13區(qū)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會所里面打工,接近三年的時間,也算是見過了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是卻從沒有見過這種打扮的人。
最讓少女覺得好奇的是,就算是他暈死的時候,每次靠近他也總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就像是在面對一只鋼鐵猛獸。
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她跟著他走了出去,突然發(fā)現(xiàn)他雙手撐著二樓的圍欄,那雙黑色的眸子緊緊盯著遠處高聳入云的神殿。
他竟是哭了!
少女見過無數(shù)場面,但是這個時候完全慌了,她站在他的身邊,滿臉著急卻突然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的男子。
“這就是你口中的神殿嗎?”
男子突然間開口,那冰冷地聲音嚇得她一個激靈,全身雞皮疙瘩暴起,有一股冷意從腳底涌遍全身,讓人如墜冰窖??粗请p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眸子,她微微顫抖著,張開嘴巴卻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男子顯然是意識到了什么,眉頭皺了一下,眼中那一道寒光如同閃電在空中湮滅,恢復了寧靜。
她早已經(jīng)是渾身大汗,連額頭都滲滿了汗水。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男人的解釋輕描淡寫。
少女握緊拳頭,心里默念著這里是我家,這才壓下了想要逃跑的沖動,近乎絕望地問:“你不喜歡神殿嗎?”
她話一出口,卻發(fā)現(xiàn)身上所有的負面感覺全部消失了。
眼前的少年仿佛一下子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靠著圍欄,淚流滿面地問:“我們失敗了,對嗎?”
男子目光落在她的胸口,竟是滿臉的歉意。
少女這下是真的慌了。
她束手無措地站在原地,看著那突然變得充滿歉意地消瘦臉龐,不知道如何回應。
其實,從看到那高聳入云的神殿屹立在百里開外的天地之間,看著上面那個金色的身影,以及身后如同向日葵一般盛放的光環(huán),李享瞬間就明白了。
五年的抗爭!他們終究還是失敗了。
遠處那一尊神像,不就是曾經(jīng)跟自己同歸于盡的神明嗎?
整一個十三區(qū)就像是一張巨大的八卦圖,而那高聳入云的神殿,就坐落在陰陽魚的正中間。
如蛛網(wǎng)輻射出去的交通網(wǎng)絡,將這個所謂的13區(qū)分成了三個區(qū)域。
圍繞著神殿的那一圈綠色,以及錯落分布其中的別墅群是第一層,鋼鐵洪流鑄造的高樓大廈是第二層,往外便是雜亂無章的平民區(qū)。
就像此時李享所處,如民工宿舍樓一般的地方,形成一條寬達三四公里的白色“垃圾帶”圍繞著第二層。
“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害怕。”少女眼眶有些微紅,她最見不得別人哭了。
每次紅姐受了委屈回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是兩個人抱在一起哭。不過她知道,只要做好自己,熬過去了,生活就會慢慢變好的。
神殿的神使說了,她這輩子能夠活到三十歲,如果這一輩子能夠勤勤懇懇做好自己,不出意外的話,下一輩子就能夠重生在一戶好人家,別說是C區(qū)了,就是B區(qū)都有可能的。
要知道那些住在B區(qū)的大人物們,可是侍奉神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對此,她和紅姐都深信不疑的。
李享意識到自己嚇到了眼前的少女,不過對于討女孩子歡心這事,他向來都是不在行的,只是看著落日余暉在身后漸漸消失的神殿,道:“我想出去看看。”
“不行,你身體還沒好呢,怎么能隨便往外跑。”少女的擔心很是深切。
恢復?李享從來就沒有擔心過這一點。以自己媲美神明“降臨級”的身體,想要恢復巔峰或許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但如果只是跟尋常人一般?
在少女的驚叫聲中,李享手掌一按,身體一扭已經(jīng)越過圍欄,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
臨近地面的時候,雙腿微微一蹬,已經(jīng)完全站穩(wěn)。
少女滿臉驚駭?shù)亻L大了嘴巴,直到確認李享沒有受傷,這才快速跑下樓去。她回頭看了一眼足足有三米多高的樓層,有些后怕道:“你真是不怕死。”
李享沒有解釋什么。任何一個進入先天境界的武者,別說是三五層樓了,就算是十幾層都不會有任何問題,何況他巔峰時期已經(jīng)是先天五境。
身上酸痛的感覺已然緩解,李享伸手一指遠處的神殿,道:“怎么樣才能去那里看看?”
這個世界究竟變得怎么樣了?
我到底沉睡了多久?
那一次大戰(zhàn)之后到底又發(fā)生了什么?
對于李享來說,這個世界已經(jīng)陌生到無從入手。
只是,盡管如此又如何?
少女道:“最快的方法是搭空巴,不過價格太貴了,普通人坐不起的。我們一般都是坐老式的輕軌,能便宜百分之九十的錢呢。”
“怎么樣坐輕軌?”李享疑惑道。
少女沉默下來,低頭算了一筆數(shù),兩個人一趟來回,光是車票就要八百塊錢,已經(jīng)足夠她一個月的吃穿費用了。
“你真的很想去嗎?”少女看著李享。
李享用力點頭。
少女頓時笑容燦爛:“好吧。其實我還沒有去過主神殿呢,聽說那里可是住著天神的,我們同事就有人進去過,還見過真正的天神呢,從那回來之后他就升經(jīng)理了。說不定這次我也能看到天神,實現(xiàn)我的愿望。”
她仿佛在說服自己。
抬著頭,滿懷期待,自言自語道:“要許什么愿望好呢?經(jīng)理太大了,如果遇到天神的話,我就許愿做個領班吧。這樣一個月就能有六千塊錢了。我也可以跟紅姐一樣,買些化妝品。”
神明?
在李享的心里,那可是地球的侵略者。從第一個“神明”降臨地球到他跟那降臨級的神明同歸于盡的短短五年時間里。人類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災難,傳承幾百年的科技和熱武器在那近乎自然的力量面前,毫無反抗能力,僅僅堅持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隨后的四年里,如果不是人類退隱了幾千年的古武士出現(xiàn),恐怕不用兩年的時間,地球就淪陷了。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李享心里吶喊著。
少女快速跑回到樓上,拿了自己的小挎包,很快就變得興高采烈起來了。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米娜。過兩個月就十六歲了,是D13區(qū)的平民。在神光俱樂部工作。”兩公里之外的車站,少女用自己的身份卡片刷了兩張前往A區(qū)的往返票。
“李享。”李享簡單明了地回答。
能夠出來玩,米娜顯然很是開心,一邊跳著,背著手看著李享,問道:“你真忘了自己住哪里了?”
李享只是點點頭。
米娜道:“這樣可不行。人是一定要工作的,沒有工作就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貢獻,那下輩子只能做個平民了。說不定還更慘,重生成豬啊、雞呀之類的,不小心就被人吃掉。”
兩人走進了鐵箱子一般的老式輕軌,對于這種交通方式,李享倒是一點都不陌生。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李享很快找到兩人的位置,先坐下來問道。
米娜不滿道:“你這個人真沒禮貌,女士優(yōu)先都不懂。”
盡管如此說,她還是很快坐下來,回答道:“神使說的啊,每一個區(qū)域都有負責的神使,專門為人消災解難的。你今天要不是醒了,等晚上紅姐回來,我們肯定就把你送過去神使那邊了。”
“神使是不是渾身雪白,長著一對翅膀,頭上還有一個角?”李享試著問道。
米娜笑道:“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
她完全沒有感覺到,李享眼中寒光閃動了一下。輕軌的速度極快,如果不是中間不時有??康恼?,最高時速可達兩百多公里。
接近四十分鐘的時間,米娜才帶著李享走出了輕軌的車站。
抬頭望去,那高達兩百丈的金色神殿,就算是在夜色下,同樣散發(fā)著令人神往的光澤。
在神殿的最上方,一個金色的身影,身后那三圈圓環(huán)不斷閃爍著,照亮了整個A區(qū)。
“主神殿真是太宏偉、太壯觀了!”米娜將頭仰到了極限,發(fā)出一聲贊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