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吹起青石板上的落葉,泛黃的葉子在低處打著卷兒又落下了。
歸窩前的鳥兒在灰色的天空中鳴叫幾聲為自己掙到了一絲存在感。
“店家,要四間房。”穿著一身灰色衣裳的男子伸出一手,扣在柜子上,柜子上當(dāng)即多了兩枚碎銀。
掌柜的正在看賬本,問聲立馬抬起頭來,先是看了男子一眼,又看著面前的碎銀,咧嘴笑道:“好嘞!這就讓人帶你們?nèi)シ块g。”
說罷又往后頭喊了伙計一聲,一會兒便從后頭出來個十二三歲的小伙子。小伙子見人便笑,擦完手就將白布往肩上一甩,往前走引著幾人往樓上走。
一行八人,四名男子、四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帶著白色的帷帽,看穿戴便可知是閨門小姐。
“掌柜的,勞煩幫我們尋些草喂一喂外頭的那兩匹馬。”與掌柜的說話的藍衣女子名喚玉盞,已有雙十年紀(jì)。
伙計也是個機靈的,脫口便道:“客官放心!前頭也有幾位客人來此打尖,也是囑咐了幫他們喂那幾匹馬。小的剛將幾匹馬拉到后頭,待會將客官的兩匹馬拉到后頭,再一起喂了。”
“那便有勞了。”玉盞微微笑了笑,走過去扶著那位戴著帷帽的女子。
“這話可折煞小的了,這都是小的應(yīng)當(dāng)做的。”伙計應(yīng)了句,串到前面,先上了樓。
八人四間房,兩人一間房。
玉盞打發(fā)了兩個丫鬟到隔壁去歇息,又吩咐了一名小廝去買吃的。自己扶著小姐進了房間,卸下身上拿著的行李,便上前去整理床榻。
墨挽歌摘了帷帽放在桌上,看著玉盞忙活,“姑姑,你先弄著,我去外頭瞧瞧。”
“姑娘,你可別出去了,奴婢這一下子就能弄好,您便能歇息了。”玉盞頭也不抬地說道,也是熟悉了墨挽歌的性子,言語中帶著幾分無奈。
墨挽歌在玉盞看不見的背后擺擺手,“我就是去看看有沒有星星而已,姑姑不用著急!”
玉盞還想說什么,一轉(zhuǎn)頭,哪里還有墨挽歌的影子?玉盞咬咬牙,皺眉道:“又是這樣!”
墨挽歌最喜愛的除了她的外祖父外祖母,便是夜間抬頭天空中的星星。每每看到星星,便會沉溺在那閃爍的魅力之中——美麗的星星便是她眼中最美麗的神話。
方才上樓的時候便知道這個客棧有三層,墨挽歌隨著樓梯往上爬,在三樓抬頭看到半截樓梯后有一個小門。輕手輕腳地推開小門,提起自己的裙擺便鉆了出去。
晴朗的夜空中果真閃耀著無數(shù)的星星,墨色的眸子里映著點點光亮,墨挽歌不自覺地露出笑容來,眸光從這一顆星星轉(zhuǎn)到另一顆星星,周而復(fù)始,恨不得將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深深地印在腦海中。
“真美……”她喃喃道。
墨挽歌抿抿嘴,目光始終落在頭頂天上的星星上。
雖說客棧有這么一個天臺存在,但也是當(dāng)初建樓的時候留著晾曬衣服——地方不大,后頭便是屋檐,這不大的地方還晾曬著許多衣裳,視野被擋了許多,看星星自然也不方便。
墨挽歌轉(zhuǎn)過頭看著斜斜的屋檐,計上心頭。不過,隨即她又瞇起了眼睛,那屋檐上還放著一個青白的玉瓶,像是個酒瓶子。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里有人……
可是,若不是那人有隱身術(shù),便是她瞎了眼了……這空蕩蕩的瓦片上哪里有人?
暗道了一句奇怪,墨挽歌小心翼翼地爬了幾下,好容易登上屋檐,又慢慢地挪一下、又一下——她想看一下那個酒瓶里是否有酒。
墨色的眼眸盯住了瓶口,可惜天色暗,著實看不到里頭還有沒有酒。于是墨挽歌拿起酒瓶掂了掂,下一刻扁扁嘴將酒瓶放回去——里頭一點酒也沒有。
那應(yīng)該是酒喝完了,酒瓶都沒拿就走了。
墨挽歌松了口氣,提了提裙擺便往屋檐上爬。坐穩(wěn)之后,緩緩躺下。
晴朗的時候,星空會美到令觀賞者心曠神怡。墨色空中一點一點的閃耀著的星星,每顆星星都那么閃耀,也不知是哪位美麗的仙子坐擁。
微風(fēng)正好,吹起了墨挽歌兩鬢的碎發(fā),黑色的青絲落在凝脂上,有一種她不自知的美。
“你可知道你占了我的位置?”
低低的男聲忽然撞進墨挽歌的耳里,一心放在星空上的墨挽歌猛然抬起頭看過去。
眼前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男子,皮膚顯黑,身上有塵土氣,一眼便能認出他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他的冷眉下是一雙鳳眼,薄唇微抿,皺起雙眉,使他看起來帶著一股煞氣,愈發(fā)顯得一雙美麗的鳳眼不適合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墨挽歌皺眉,慢慢坐起來:“這位公子好生奇怪,這個地方莫不是寫了公子的名字,怎的就是公子你的地方了?”
凌亦然側(cè)了下腦袋,一雙眼凌厲起來,“你沒看到我放著一個酒瓶在哪里?”
墨挽歌呵呵笑了兩聲:“放了個酒瓶便是你的地方了嗎?況且這個屋檐這么大,又不是只有我坐的這個地方可以坐。”隨即又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屋檐與天臺之間,有一條用木材堆成的臺子,墨挽歌方才便是從那個臺子爬上來的。只是為了看酒瓶里是否有酒才挪了位置,如今已經(jīng)坐下來,讓她再移動位置來看星星麻煩了。
又因為對方的態(tài)度讓她好氣又好笑,更加不愿意讓了。
凌奕然瞄著墨挽歌一眼不語,只低低笑了幾聲。小丫頭鼓嘴的模樣真是可愛,令他生出逗她一下的想法。
墨挽歌摸不清頭腦,因不知他笑什么而輕輕皺眉。
卻見下一刻凌奕然一個動作便翻身上了屋檐,還故意在墨挽歌的身邊躺下。
墨挽歌咬咬牙,也知道對方是故意的,回過身正欲與他理論一番,看到他的面容一愣。
“咦……”墨挽歌緊緊盯著對方的臉細細辨認,驚喜地問道:“凌哥哥……你是凌哥哥?”
凌奕然聞言才轉(zhuǎn)眸看著她,也辨認起她來,自己的記憶中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影來,慢慢與眼前這人對應(yīng)。記憶中那個穿著紅色襖子梳著個花苞頭的女孩子,右眼眼角也是一顆美人痣。
當(dāng)年的女孩有些嬰兒肥,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若非看得仔細亦難認出。
“你是挽妹妹?!”凌奕然道,嘴角浮現(xiàn)一絲笑意。
墨挽歌重重地點頭,唇勾起,璀璨如星空的眼里只存了一個凌奕然。
凌奕然剛毅的臉上露出笑容,看著墨挽歌看了好一會兒,“不過四五載,當(dāng)初的小丫頭竟也出落得如此美麗了。”
墨挽歌笑了笑,故意說道:“凌哥哥如今也如此帥氣了,怎的妹妹我就不能變好看了?”
“我沒這么說。”凌奕然搖頭否認。
墨家如今的當(dāng)家人是當(dāng)朝禮部尚書墨修。先皇在世時,墨修與五皇子交好,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有自小的情分在,五皇子登基后,便將太后的侄女兒謝婉兒賜給墨修。
皇帝并非太后親生,但舊時曾護過皇帝的恩情,使得皇帝如今對太后亦是尊敬。
墨修與謝婉兒只育有一女,便是墨挽歌。
謝婉兒在世的時候,墨挽歌是皇女陪讀,而凌亦然是皇子陪讀。陪讀五載,二人算是青梅竹馬的交情。
皇子皇女們的陪讀,可不是想當(dāng)就能當(dāng)?shù)?。有些臣子打破了腦袋想將孩子送進去,最后也進不去。墨挽歌之所以能夠進去,很大一部分是太后發(fā)話的緣故,而凌奕然之所以能夠成為皇子的陪讀,則是因為他有一個為國而戰(zhàn)的將軍父親。
墨挽歌側(cè)身躺著,看著桌臺上面微弱的燭光出神。亦然哥哥實現(xiàn)了他小時候的抱負了,他如今也成為了像他父親一樣的人。
還沒有進城就遇到了凌奕然,對于墨挽歌來說是一個令她心神愉悅的驚喜了。又見故人,本該很高興,但又想到明日將入京,或許不會太平便心生憂慮。
如今皇帝身體抱恙,朝廷上的政務(wù)很大一部分是由太子處理。凌奕然舊時是太子的陪讀,如今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墨挽歌知道,太子趙元休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趙元休是去年年末方被封為太子、入住東宮的,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這番回京,是因為趙元休。
她離京數(shù)載,趙元休的樣貌已經(jīng)很模糊了,小時傾心的感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記得自己傾心過他。
以前在皇宮里的記憶有一些變得模糊了,但也有很多是因為時常想起而依舊清晰的。
趙元休貴為皇子,偏偏多次搶自己的毛筆,似乎非要看自己氣急敗壞的模樣。一次課業(yè)未帶,趙元休卻將他的課業(yè)寫上她的名字,因此被罰打手心……
耳邊仿佛又響起他的聲音。
墨挽歌胡亂想著,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應(yīng)是自己睡前想起趙元休,竟在夢里夢到了他。
夢到他說:“我會娶你的,你及笄了我就娶你,你是我的妻。”
又聽他說:“你我此生,定有恨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