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奇用地道的寧鄉(xiāng)腔懇求道:“我給大家行個鞠躬禮,敬請大家對我講點真話,反映點真實情況好不好?”
●周恩來聽了很受感動,說:“二廷,你是我下來遇到的第一個敢講真話的人。你們批評很對,我很難過。上邊不了解情況,下邊亂指揮,搞得你們減了產,生活困難,怎么不難過?”
●朱德在信中說:“食堂辦不好,生產隊受影響;領導還叫干,群眾有意見。”
● 深入調查劉少奇在湖南家鄉(xiāng)調查
在毛澤東的帶動下,中共中央其他負責人從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時間,先后深入農村社隊進行調查研究。
1961年3月,廣州會議一結束,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劉少奇就帶領工作組,在湖南長沙、湘潭、寧鄉(xiāng)等縣農村作了44天的調查。
在此期間,劉少奇連續(xù)召開各種座談會,找人個別談話,了解幾年來農村的真實情況。
劉少奇先是在長沙、寧鄉(xiāng),聽取中央調查組的匯報,聽的情況雖比在北京多了一些,但仍是真真假假。
于是,劉少奇又親自來到長沙縣當時樹立的一個典型大隊作實地調查。哪知這個大隊被人統(tǒng)一了口徑,前來參加會的人,都異口同聲,歌功誦德地說假話。
在會場上,人們數著人民公社、公共食堂這樣好、那樣好。群眾說著,劉少奇聽著。
可這和看到的并不一樣,在來湖南的路上,目光所及,是荒涼的田野,饑餓的人群,婦女們在田地里挖野菜,老人孩子在樹下采樹葉。會場上卻又聽到這個大隊的干部、黨員言不由衷,睜著眼睛說假話,劉少奇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
劉少奇從桌邊站起來,摘下青呢帽,露出滿頭銀發(fā),恭恭敬敬地向大家鞠了一個躬,用地道的寧鄉(xiāng)腔懇求道:“我給大家行個鞠躬禮,敬請大家對我講點真話,反映點真實情況好不好?”
會場霎時靜下來,大家面面相?,眼里盈滿淚水,卻不知所措。盡管這是中共中央副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的禮,可在那樣的年代里,沒有人敢說出更多的不是。面對人民,他感到了惆悵,更感到了責任的重大。
帶著疑慮的劉少奇,于5月初回到了闊別40年的家鄉(xiāng)寧鄉(xiāng)縣花明樓炭子沖。他沒有驚動區(qū)社干部和鄰里鄉(xiāng)親,就在自己出生的房間里,搭起了一個臨時床鋪,把一張陳列用的舊木桌,收拾了一下,當辦公桌。
第二天,劉少奇讓隨從人員請來了老朋友成二爺和黃老伯等一些鄉(xiāng)親,讓他們談談家鄉(xiāng)情況,說說心里話,
這一天,在炭子沖劉少奇舊居的堂屋中,坐滿了男女老少一屋子人。他們是當地的農民和基層干部。劉少奇把鄉(xiāng)親們迎進屋,給他們讓座、遞煙。問道:“田里忙不忙?”
幾個農民答:“正在插秧。”
劉少奇說:“我將近40年沒有回家鄉(xiāng)了,很想回來看看?;貋砹?,看到鄉(xiāng)親們的生活很苦。我們工作做得不好,對不起你們。”
講到這里,劉少奇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道:“鄉(xiāng)親們談談看,社員的生活比1957年是好了還是差了呢?不是好,是差了吧?生產比以前降低了!是這樣,就承認這個現實。”
農民一致說道:“生產是降低了,生活差了。”
劉少奇說:“什么原因呢?為什么生產降低了,生活差了?有人說是天不好,去年遭了旱災,恐怕旱有一點影響,但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工作中犯了錯誤,工作做得不好。是不是完全怪生產大隊干部呢?也不能完全由他們負責,上邊要負主要責任。根子還在中央。”
劉少奇又問:“你們食堂散沒散?”
農民們回答:“散的多。”
劉少奇說:“食堂情況,以前我們也不清楚,講食堂有優(yōu)越性,可以節(jié)省勞力,解放婦女等。下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食堂沒有優(yōu)越性,不節(jié)省勞動力,不節(jié)省燒柴。這樣的食堂要散,勉強維持下去沒有好處。已經浪費幾年了,不能再浪費下去了。食堂一散,有些社員有困難,沒有鍋子、鏟子、壇壇罐罐,回家做飯怎么辦?要趕快生產這些東西。”
農民們很關心的一個問題是:“散食堂,是不是就分田到戶?”
劉少奇說:“食堂是食堂,田是田,食堂可以散,分田到戶不行。有些零星生產可以包產到戶,如田膛,可以包產到戶。”
劉少奇問農民們:“荒地是不是可以包產到戶?”
農民說:“包產到戶要好些。”
劉少奇說:“收入要交一點給生產隊,剩下的是自己的,社員有了就好。”
談話中,農民們流露了對房子的關心。劉少奇非常體諒地說道:“一個屋場住那么多戶,沒地方打灶。房子不確定,社員的很多事情不能定,自留地不能定,養(yǎng)豬喂雞也難辦,廁所也不好定,生產就不放心。有一些是公家占用的房子,如銀行、供銷社、學校、公社和大隊辦公室、工廠、豬場等,都要擠一下,把多占用的房子退出來給社員住。
我的舊居紀念館,我?guī)状螌懶耪f不要搞,結果還是搞了。這個房子應該退出來,分幾戶到這里來住,我家的親屬不要來住。”
劉少奇還談了農民十分關心的退賠問題。
劉少奇說:
關于退賠問題,《十二條》講了,到底退賠得怎樣?我看一般是差得很遠。聽說你們有一條規(guī)定,丟失的東西要有證明才準登記。搞亂了,哪里去找證明呢?這個賬要一戶一戶地結。這個賬要記住。賠清以后,立塊碑,或寫一個大單子,掛在公社里。不要半途而廢,馬馬虎虎了事,要扎扎實實算一回賬,算得疼一點,疼幾年。這次教訓很深刻,要子子孫孫傳下去,以后再也不要犯這個錯誤。
劉少奇還問道:“大隊有沒有管理委員會?”
農民回答說:“有。”
劉少奇又問:“主要是支部管事還是管理委員會管事?開過管理委員會嗎?”
農民回答:“開過。”
劉少奇說:“兩個都要管事,辦事要講民主,我同幾個人談過話,看來他們不大敢講話,不知是什么原因。整人,這個風氣不好。人都不敢講話,那怎么能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面呢?
要實行真正民主,就要社員當家做主。干部是社員的勤務員,應該好好為社員辦事。要記住,多數社員認為不能辦的事,就不要辦。”
接著,5月8日,劉少奇從炭子沖老家步行10多公里,來到了趙家沖看望大姐劉紹德。
劉少奇只有這一個姐姐。有一次,她給劉少奇寫信說:“我在塘邊,一邊打水一邊想,我弟弟在北京做大官,可是我在這里打水。”
劉少奇在回信中說:“看到你的信,知道你在打水,在勞動,靠勞動生活,我感到光榮。”
這次來到姐姐家,看到姐姐的生活也不如意,但他還是鼓勵姐姐作一個勞動者。
劉少奇在姐姐住的趙家沖,遍訪了那個屋場所有社員的家庭。他看到農民家中的油鹽罐里只有鹽沒有油。他在小山坡上特意用腳搓開路旁一攤已經風干的人糞,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發(fā)現里頭很多是粗纖維,這是糧食吃得少、野菜吃得多的結果。
他調查旱情,詢問他年輕時熟悉的一些水塘一年來水位的高低,和過去比,知道旱情并不嚴重。他聽說許多社員因辦食堂、養(yǎng)豬場而多次搬家。很感慨地說:群眾連個安定的住處也沒有,這怎么行呢?我們是共產黨??!周恩來到河北邯鄲調查
1961年4月年下旬,周恩來來到河北省邯鄲專區(qū)農村調查。周恩來原先曾多次到過邯鄲,但此次邯鄲之行卻是他心情最沉重的一次。
邯鄲位于河北省南部。1961年春天的邯鄲,比想像的還要貧窮得多,連路邊的樹都只有樹枝,沒有樹葉。
在邯鄲專區(qū)武安縣的伯延公社,周恩來問:“樹葉哪兒去了?”
陪同的干部擔心總理操心太多,不忍實話實說,就說:“被羊吃了。”
正巧這話被路邊一位放羊的女孩兒聽到了。女孩兒反駁:“羊能上樹嗎?”
無需再說什么了,周恩來沒有批評陪同的干部。三年自然災害對于一個建國10年、百業(yè)待建的大國而言,無疑于雪上加霜。
其間,中共中央有規(guī)定,在經濟狀況沒有好轉之前,領導人帶頭不吃肉、蛋、禽,武安的公社干部們不敢破這個規(guī)定。但總理來了,他們一是不忍心讓總理喝玉米面糊糊,另一方面又擔心挨批評。于是公社食堂拿出最好的糧食招待總理:午餐桌上有饅頭、紅薯和面條,另有幾個素菜。這樣的待遇在當時來說是豐盛的了。
周恩來心中有數,第二天他要求到一個大隊的食堂去吃飯,由于公社干部事先打了招呼,等周恩來他們去時,社員們全都提前打了飯走了。結果大隊這頓飯吃的和公社一樣。
第三天周恩來又換了一個食堂,干部們在沒準備的情況下,把總理帶到先鋒街大隊的第六食堂,在同食堂的炊事員聊天的過程中,周恩來掀開鍋蓋一看,只有一點吃剩的玉米面糊糊。于是周恩來盛了玉米面糊糊就著咸菜吃了起來。
5月4日下午,周恩來召開了由先鋒、勝利兩個大隊干部及部分小隊干部和社員代表參加的座談會。
當時,社員群眾最關心的問題是食堂。開座談會時,社員們不敢說食堂不好,不少人都違心地說食堂好,因為當時把食堂說成是社會主義的標志,誰說食堂不好,就是挖社會主義墻角。
周恩來看到這種情形時說:“我叫周恩來,你們看跟墻上掛的像一樣吧?這次來就是要聽你們的心里話,有話只管說,有問題只管提,錯了也不要緊的。”
周恩來問坐在一邊的張二廷:“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說話?”
張二廷猛地站起來說:“總理,你叫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當然是說真話。”
“要說真話,那剛才說食堂好的那些話,都是假話。食堂好,食堂吃不飽。”
周恩來問:“為什么吃不飽?”
張二廷說:“總理你算算,一共幾兩指標,司務長、炊事員多吃點,他們的孩子老婆爹娘老子多吃點,干部再多吃點,還能剩幾兩?最多剩三四兩,還能吃飽?要是自己做,糠糠菜菜,湯湯水水就能糊弄飽。你別看我死了老婆,孩子們又多,我也愿意自己做著吃。”
周恩來對張二廷的話很贊賞。
座談中群眾談到,吃不飽,不少人浮腫,勞動沒有勁,牲畜瘦得風能刮倒,干部作風浮夸,生產搞得不好,周恩來細心地傾聽。
張二廷對總理說:“總理,這樣糊弄下去,你再遲兩年不下來,連你也吃不上飯了。”
聽了這話,周恩來好像受到很大刺激。他仰起頭,好一會什么話也沒講,會場格外寂靜,一聲咳嗽都沒有。
過了一陣,周恩來問二廷:“你為什么說再過兩年不下來,我也沒飯吃?”
二廷說:“我們吃不飽,干活沒有勁,地里就不打糧食,長的那點糧食還不夠俺生啃著吃,哪有糧食交國家?一年不交,國庫有。兩年不交,國庫有。三年不交,國庫也就沒有了。國庫沒有了糧食,你還能不挨餓?”
周恩來聽了很受感動,說:“二廷,你是我下來遇到的第一個敢講真話的人。你們批評得很對,我很難過。上邊不了解情況,下邊亂指揮,搞得你們減了產,生活困難,怎么不難過。”
周恩來又說:“我周恩來走南闖北很少有人說住我,今天你算是說住我了。好,二廷,咱倆交個朋友吧。”
座談會散后,有人對二廷說:“你的嘴沒把門,亂放炮,總理在沒事,總理走了,還不把你抓起來?”
二廷聽了這些議論,心里很不自在,第二天早飯后躺在炕上,想心事。突然總理來了,他趕緊爬起來:“總理快請坐。”
周恩來坐在炕沿上,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幾個孩子,一邊撫摸著孩子的頭,一邊問:“二廷,幾個孩子?”
“4個”。
“大的大,小的小,夠累的。”
二廷連聲說:“不累,不累,總理管國家大事才累呢。”
“你又當爸,又當媽,顧不過來,這樣吧,我給你帶走個女兒,養(yǎng)大后再送回來。”
二廷忙說:“總理,哪能麻煩你,我養(yǎng)得過來。”說著說著,不由掉下淚來。
這天下午開座談會,二廷上自留地栽紅薯,去得晚了些。
周恩來說:“二廷,你來得晚,要好好說。”
二廷說:“我感冒帶疲勞,讓別人說吧。”
周恩來說:“你一不感冒,二不疲勞,我看你是有了糊涂思想啦。得先給你治治思想病,不然你不敢說了。”
二廷說:“是啊,總理光叫我說。你走了,區(qū)、公社干部還不給我小鞋穿?鬧不好,還不去推磨(即勞改)?”
“那不行。”
“那怎么不行,他們不抓我現在說的話,抓別的事,也能整我。”
這時,周恩來面向公社書記韓玉林說:“我以后每年都要派人來,要是看不到二廷,就朝你要人。”
在5月底的中央工作會議上,周恩來這么評價張二廷的話:
這段話對我教育很大,我很受感動,當時在場的地委干部聽了以后說這個人是落后分子,我跟他們說,這個社員說得是真理!一個農民能把我們看做他自己的人才會說這樣的話。這是一針見血!
周恩來調查中發(fā)現,不少社員對公社食堂很不滿。
5月7日3時,周恩來在下榻處給在上海的毛澤東打電話匯報了調查的情況。周恩來在電話中說:
我到邯鄲之后,聽了3天匯報,就到武安縣伯延公社,現在已經5天了(即總理從3日至6日在伯延4天,因打電話已是7日凌晨3時,故稱5天),5天中,我找了公社、大隊、小隊的干部和社員群眾談了話,開了座談會,現在有下面4個問題簡要地向主席匯報一下。
1、食堂問題。大多數甚至全體社員,包括婦女和單身漢在內,都愿意回家做飯。我正在一個食堂搞試點,解決如何把食堂解散和如何安排好社員回家吃飯的問題。
2、社員不贊成供給制,只贊成把五保戶包下來和照顧困難戶的辦法?,F在社員正在展開討論。
3、社員群眾迫切要求恢復到高級社時評工記分的辦法,但是要有發(fā)展。辦法是:包產到小隊,以產定分,包活到組。這樣才能真正實現多勞多得的原則。因此,這個辦法勢在必行。只有這樣,才能提高群眾的生產積極性。
4、邯鄲專區(qū)旱災嚴重,看來麥子產量很低,甚至有的顆粒不收,棉花和秋季作物還有希望。目前最主要的問題是恢復社員的體力和恢復畜力問題。
毛澤東當天就閱讀了周恩來報告的電話記錄,隨即批示向各省、市、自治區(qū)轉發(fā)。朱德在四省調查食堂問題
1961年3月24日,朱德積極響應中央開展調查研究的號召,不顧已是75歲的高齡,離開廣州前往四川、陜西、河南、河北省視察,公共食堂問題再次成為他這次調查的重點。
朱德對辦公共食堂一直很不贊成。
早在1959年2月,他到廣東江門調查時,就對當地的負責同志說:“農村辦公共食堂,都吃一樣的飯菜,像軍隊一樣,這有點生硬。軍隊都是年輕人,又是作戰(zhàn)部隊,可以這樣辦。社員生活如果長期這樣搞下去,就成問題了。這是一個關系到幾億人口吃飯的大問題。”
同年6月16日,朱德在聽取了中共吉林省委負責同志的匯報時,又對食堂問題發(fā)表了一些不同意見。
朱德說:
吃飯不要錢不行。要把糧食分給個人,由個人負責調劑,加點菜和薯。過去我們說食堂問題不大,是因為把糧食分到社員家里,自己掌握。一辦食堂,就會造成很大浪費。不吃大鍋飯,可以節(jié)省很多東西出口,換回來更多的鋼鐵、機器。只有生活資料歸個人所有,歸個人支配,才能調動社員的積極性。
朱德對幾個省的第一書記,更是三番五次地講這個道理。
7月9日,朱德對廣東省委第一書記陶鑄說:“吃大鍋飯,我一向就擔心,這么多人的家是不好當的。如果去年不刮那么一股風,不知能出口多少東西。”
7月11日,朱德對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周小舟說:
“食堂若不退回去,就要改造,以自愿為原則。把糧食分到戶和節(jié)約糧食結合起來。農民是勞動者,又是私有者。去年試驗了一下,他們知道在家吃飯比在公共食堂吃飯好,可以把糧食節(jié)約起來,把豬、雞、鴨喂起來。這樣看起來是保留了私有制,但實際上對公有制是個補充。”
“這兩年我們只強調最好是消滅私有制。現在保留一點私有制,保留家庭副業(yè),農民才愿意多生產一些東西來供應市場。”
“你不這么搞,他就不生產。去年吃大鍋飯把東西吃掉了,這是個極大的教訓。”
7月16日,朱德對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說:“參加農村食堂,還是要實行自愿原則。想回家吃飯的也要允許。對他們不要歧視,不要戴帽子。在家吃飯,有自留地,吃菜、吃薯、吃糧食的保險系數比公社包起來還大。即使食堂都垮了,也不影響公社的鞏固。讓農民自己建家和管家,老的、小的,都由他們自己管。靠公社管就下不了臺。”
“在家吃飯還可以發(fā)展副業(yè)生產,燒炕取暖也方便。成立食堂靠黨團員帶頭,退出去也要靠黨團員帶頭。”
1959年7月23日,朱德在廬山會議小組的發(fā)言中,再次申明了自己關于食堂的看法。
朱德說:“去年農業(yè)是好收成,糧食為什么還緊?主要是吃大鍋飯吃掉了。農民對私有制習慣了,分散消費可能節(jié)省一些。”
事隔兩年,當朱德去農村調查時,對食堂問題更進一步作了深入地剖析,并在5月9日寫給毛澤東的信中,專門反映了這個問題。
朱德寫道:
我在成都時,四川省委對食堂問題還沒有深入研究。就我們在農村看到的情況來說,那里的社員吃飯是“兩道煙”。即在食堂做一道,社員打飯回家再加工一道,對人力物力浪費不小。
一到西安,陜西省委對食堂的反應就十分強烈了。據他們匯報,多數群眾愿意回家自己做飯,群眾說食堂有“五不好”:
1、社員吃不夠標準;2、浪費時間;3、浪費勞動力;4、下雨天吃飯不方便;5、一年到頭吃糊涂面。
干部反映食堂有“十一‘砸’”,即“整苦了”的意思:1、把眼熬砸了;2、把會開砸了;3、把批評挨砸了;4、把臉傷砸了;5、把上級哄砸了;6、把群眾整砸了;7、把勞動力費砸了;8、把樹砍砸了;9、把牲口草燒砸了;10、把鍋打砸了;11、炊管人員把鬼日砸了。
朱德接著寫道:
河南省委在榮陽縣賈峪公社大彥灘生產隊進行了調查。
大彥灘食堂是一個較好的食堂,曾得過縣委的錦旗,公社還在這里開過幾次現場會。這次經群眾深入討論,全村36戶中,除2戶“五保戶”和2戶單身漢愿在食堂吃包飯,其他32戶都要求回家吃飯。他們認為食堂的問題是:
分散領導力量,大量占用勞動力,浪費工分,僅食堂所費工分即占生產隊包產總工分的47?3%,使勞動工分值降低,社員收入減少。
對病人、老幼和來客照顧不到。貧農朱遂山說:“在食堂吃飯確實有許多不方便,像我們老年人,有的就吃不下,有時候有點小病或來了客人就沒有辦法。小孩子不到晌午,餓得光哭,看著心里怪不好受。”
對群眾不方便。這個生產隊在山區(qū),居住分散,道路高低不平,一到刮風下雨,吃飯就更加困難。禹縣干部反映,在食堂問題上,費了不少力,受了不少氣,挨了不少罵,作了不少難。
朱德在信中最后說:
食堂辦不好,生產隊受影響;領導還叫干,群眾有意見。
現在河南省委對食堂問題,是堅決按照群眾意見辦,即群眾要辦的堅決辦好。群眾愿意回家做飯的,將糧食發(fā)給群眾,讓群眾回家做飯。對“五保戶”和單身漢適當安置。據豫東地區(qū)調查,允許群眾回家做飯不到一個月時間,浮腫病即下降40―50%。鄧小平、鄧子恢在地方調查
1961年4月到5月上旬,鄧小平和彭真直接領導調查小組,到北京的順義和懷柔縣搞調查。
5月10日,鄧小平和彭真聯合寫信向毛澤東報告了調查的情況。指出:
要進一步全面調動農民的積極性,就需要對供給制、糧食征購、余糧分配、三包一獎、評工記分、食堂、所有制等制度加以改進,有些政策要加以端正。三七開的供給制辦法,帶有平均主義性質,害處很多,干部群眾都主張取消。
關于食堂問題,他們在信中說:
食堂問題在北京近郊比較復雜,居住分散的隊不辦,常年食堂一般主張不辦。至于農忙食堂,群眾意見很不一致。
北京市各縣、區(qū)向群眾宣布:吃食堂、不吃食堂完全根據自愿;吃食堂、不吃食堂都好,都光榮;吃食堂、不吃食堂都給以便利。結果遠郊區(qū)的食堂大部分都解散了。
5月10日,毛澤東閱信后批示:此信給各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區(qū)黨委供參考。
廣州會議后,鄧子恢到家鄉(xiāng)福建漳州和龍巖作了一個多月調查。
1961年5月13日,鄧子恢在寫給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的信中說:
公共食堂是包括城鄉(xiāng)全體人民所迫切要求解決的問題,我一回到龍巖邊境就有許多群眾反映這個問題。當時龍巖縣委已宣傳了“六十條”,并允許某些老年人、病人、小孩多的戶回家自炊,但絕大多數農民還要在食堂吃飯。
群眾基本口糧從4月1日起,也比以前增加了一二兩到三四兩大米。但食堂實際上仍是干飯加工廠。群眾從食堂領回干飯后,不僅要在家煮菜,還要自己加煮一點糧食,如大麥、地瓜之類;有的還要把從食堂領回來的干飯和菜混在一起煮虛飯來吃。因此,群眾認為辦食堂害多利少,甚至是有害無利。
報告中,鄧子恢列舉了公共食堂有害無利的理由:
辦了食堂并未節(jié)約燃料,反而增加浪費。浪費勞力,一般100人的食堂要有六七個全半勞力為其服務,而每日三餐每戶還要一個人負責做飯炒菜,并要到食堂去領取干飯,一天來回六趟,走了許多冤枉路。人數多的食堂則更不方便。增加了社員負擔。一般食堂工作人員都由小隊計工分,影響到本隊勞動工分值降低,食堂煤炭也由社員分擔;食堂種菜勞力也是從小隊抽出的,種的菜并不好。
食堂工作人員和大小隊干部普遍多吃多占。經過他們多吃多占,社員口糧普遍比定量要減少10%以上。社員說:“大官大貪,小官小貪。”這是最為群眾所不滿意的。食堂工作人員之所以克扣社員口糧,一是每個人的口糧標準都很低,多吃多占一點,在所難免;二是食堂工作人員怕糧食損耗,要扣留一點,以免虧墊。可是,所扣糧食在月底有剩余的,并未分給社員,而是由干部私分,或作了夜餐。
食堂不僅克扣社員口糧,而且克扣其他副食品和日用品,如油、醬、鹽、魚、海帶、糖、火柴等。這些東西原由分銷店供應,社員憑證憑票購買。辦了食堂之后,取消了分銷店,改由食堂供應。商業(yè)部門把這些物品按人口發(fā)給食堂,社員參加食堂者由食堂供應,實際上克扣了很多。不在食堂吃飯的則完全不供應,群眾對此意見更多。
在調查中鄧子恢發(fā)現,辦食堂已成了妨礙農民生產和生活的最大障礙,群眾紛紛要求解散食堂,大小隊干部也贊成停辦食堂,但干部又不敢做主將食堂解散,主要的顧慮是怕犯右傾錯誤。
干部們說,鄭州會議后,各地的食堂曾經停辦過一段時間,但1959年冬的“反右傾”又把食堂恢復起來了。
這次“農業(yè)六十條”草案雖然提出了“自愿參加”的原則,但其中有一句“積極辦好”,如果現在停辦,將來上級會抓住這句話來責備。
也有的干部說,食堂是“社會主義的重要制度,如果不辦好,豈不是反社會主義嗎”
鑒于此,鄧子恢向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建議:
在目前口糧緊、副食品缺少的地方,食堂應該全部停辦。當然大忙季節(jié)要辦農忙食堂,群眾也有此要求,但也應采用由各戶自己拿米到食堂蒸煮的辦法。至于單身漢和孤寡老人,平時也要辦部分人食堂,但要重新改組,不能將現有食堂這批人馬原封不動地留下,菜地也應該轉歸小隊所有,作為商品菜地。食堂賬目應該清算公布。陳云在農村調查實際問題
1961年6月下旬至7月上旬,陳云在上海青浦縣小蒸人民公社進行農村調查。
陳云有一句名言:
我們做工作,要用90%以上的時間研究情況,用不到10%的時間決定政策。
陳云常說,所有正確的政策,都是根據對實際情況的分析而來的。有的同志卻反過來,天天忙于決定這個、決定那個,很少調查研究實際情況,這種工作方法必須改變。片面性總是來自忙于決定政策而不研究實際情況。
陳云的調查別具特色,非常細致,這與他長期主持經濟工作有關。他在調查中,聽取了公社黨委的匯報,就當時農村中重要的政策問題,召開了專題會,并親自到農民中間了解情況。
青浦縣原是個生活比較好的魚米之鄉(xiāng),過去農民習慣每天吃三餐,農忙時加一餐。
陳云到一個大隊去調查時,大隊正在開飯,看到一大鍋粥。膽子大的農民便憤憤地說:“農民吃不飽飯,把大隊種的作為綠肥的紅花草都吃光了。”
這種情形看起來很讓人傷心,然而又是事實。
陳云在青浦調查之后,又到浙江、江蘇農村進行調查。
陳云在青浦調查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養(yǎng)豬問題。
早在去青浦調查之前,陳云就對養(yǎng)豬問題十分關注。1958年秋的人民公社化時期,把一切都歸了公,包括養(yǎng)豬,也完全歸了公。到1959年春時,發(fā)現豬的存欄數下降很多,只好把豬發(fā)還給農民私養(yǎng)。
1959年廬山會議之后,又把豬收了上來,這一次導致豬大量死亡。
1960年年中開始,再次把一部分豬交還給農民養(yǎng)。這次交還給農民時,提出的政策方針是“公養(yǎng)為主、私養(yǎng)為輔、公養(yǎng)私養(yǎng)并舉”,認為公社和生產大隊養(yǎng)豬場子大,喂得多,既便于改進技術,提高生產率,又可以保證較高的商品率。
然而,陳云這時一直在考慮:養(yǎng)豬以公養(yǎng)為主,私養(yǎng)為輔,只允許私人養(yǎng)很少的豬,這是不是最好的養(yǎng)豬辦法?為了解決這個問題,1960年底,他專門召集一些具體部門的負責人座談。
座談會開了兩個星期,對這個問題做了細致的研究。在座談會上,陳云發(fā)言指出:“小豬剛生下來,除了喂奶以外,到什么時候該喂什么東西?長架子的時候該喂什么東西?架子長起來后,要育肥了,又該喂什么東西?一頭豬從出生到出售,一共需要多少糧食?多少精飼料?”
陳云了解到,在集體養(yǎng)豬的時候,精飼料就只好糧食;在私養(yǎng)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有泔水,都有剩菜剩飯,只是到了架子成了,要催肥的時候,需要一些糧食。
陳云又問:“這么兩相比較,國營養(yǎng)、集體養(yǎng)和私人養(yǎng)相差的糧食是多少?”
陳云與參加座談的人一同算賬:國營養(yǎng)、集體養(yǎng),要這么多精飼料需要多少工,需要花多少錢。搜集這么多的精飼料需要花多少工,需要花多少錢;而私養(yǎng)需要花多少。經這么一算,私養(yǎng)顯然要少得多。然后又算喂一頭豬要燒多少柴,農民私養(yǎng)燒柴,大人小孩從地里回來順便帶一點就夠了。而要大規(guī)模地集體養(yǎng)豬,就要專門供應燒柴,或者燒煤炭。從用工來說,集體養(yǎng)豬要有專門人來干,私人養(yǎng)豬就是老太太、小孩子,附帶著就干了。
陳云還算了一筆賬:私人養(yǎng)豬可以積肥,把這部分肥料賣給集體可以增加很多工分。陳云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進行了詳細的調查研究,最后說,看來我們的方針應當是“私養(yǎng)為主,公養(yǎng)為輔”。
后來,陳云根據這兩個星期的調查,主持起草了關于養(yǎng)豬應以“私養(yǎng)為主,公私并舉”的文件。
當時,毛澤東看了陳云主持起草的這個文件后說:“養(yǎng)豬問題,我贊成‘公私并舉,以私為主’的方針。養(yǎng)豬今后可能會有多種形式,公有公養(yǎng),私有私養(yǎng),公私合養(yǎng),公有私養(yǎng)。從豬的頭數算起,私養(yǎng)還是主要的,現在公養(yǎng)的豬還是要鞏固下來,不要又分散。人搬家三年窮,豬搬家會死的。”
1961年初,黨的八屆九中全會正式通過文件,規(guī)定養(yǎng)豬方針是“私養(yǎng)為主、公私并舉”。然而,“私養(yǎng)為主、公私并舉”的養(yǎng)豬方針,主要是對公豬而言的。對母豬應當公養(yǎng)為主還是私養(yǎng)為主這個問題,當時并沒有做出明確規(guī)定。
事實上,大部分母豬還是由公社、生產大隊公養(yǎng)。
上海市明文規(guī)定,不準農民私養(yǎng)母豬。由于母豬只準公養(yǎng),不準私養(yǎng),不但產苗豬大大減少,而且公養(yǎng)母豬的飼養(yǎng)員遠不如農民照顧細心,產苗豬少,苗豬死亡也多。因此,解決母豬私養(yǎng)問題,成為養(yǎng)豬能否迅速發(fā)展的關鍵。
正是在這個時候,陳云來到上海青浦。他把養(yǎng)豬問題作為這次青浦調查的一個重點,專門就母豬私養(yǎng)問題開了許多座談會。
陳云依據了解到的事實,說明母豬私養(yǎng)養(yǎng)得好,產苗豬多,苗豬成活率高,無論母豬還是肉豬,私養(yǎng)比公養(yǎng)好處多。母豬不下放,就不能恢復和發(fā)展養(yǎng)豬業(yè)。他在調查的基礎上,寫了《母豬也應該下放給農民私養(yǎng)》的調查報告。
在一次老農座談會上,陳云問老農:“把你們的豬沒收對,還是發(fā)還對?”
老農答:“上邊說沒收、發(fā)還都是對的。”
陳云又問:“你們現在敢不敢養(yǎng)豬?”
老農答:“還不大敢,說不定哪一天又是沒收對了。”陳云說:“沒收不對,發(fā)還才對,以后再不會沒收了。”
老農聽了喜出望外,當天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全村。
第二天是7月1日,黨的生日,公社宣布放假一天。農民幾乎家家都到別的公社搶購苗豬,掀起了一個養(yǎng)豬高潮。
陳云深有感觸地說:“我們黨犯了錯誤,必須向農民承認,否則改正了,農民還不了解我們的正確政策。”
陳云青浦調查解決的另一個問題,是青浦應當種雙季稻和小麥呢?還是應當種單季稻和蠶豆?
青浦縣地勢低洼,地下水位高,歷史上只種單季稻,不種雙季稻,小麥種得也較少??墒窃?ldquo;大躍進”運動中,一些領導主觀地把“單改雙”作為增產的主要措施,號召農民多種小麥,多種雙季稻,并規(guī)定播種指標,搞強迫命令。
農民吃不飽飯,可公社還要逼迫他們種雙季稻。再加上這里無霜期不夠長,立秋前搶割早稻、搶種晚稻時,一晝夜彎腰干16個小時以上,所以,農民對種雙季稻意見很大。
在調查中,陳云找他認識的老農算了一筆賬,從中知道,種雙季稻比單季稻每畝多收稻谷220斤,但是,種雙季稻除了費勞動力外,還費種子、化肥等等,實際上并不能增產。
種雙季稻的各項損失加在一起,折合310斤至330斤稻谷。兩相比較,種雙季稻顯然得不償失,實際收入還要減少。
在進一步調查的基礎上,陳云指出:“作物安排必須因地制宜。歷史上長期形成的耕作習慣,不要輕易變動。”
為了全面地了解情況,陳云又到種雙季稻比較多的地區(qū),了解到那里多種雙季稻的原因是無霜期長,人均耕地少,勞力多,肥料足,且該地是半水稻、半棉麻地區(qū),種水稻和種棉麻可以錯開時間。
陳云由此得出結論說,種不種雙季稻,種多少,主要決定于無霜期長短,以及人口及耕地的比例等因素。
在長江三角洲的南部地區(qū),如果耕地每人不到一畝,可以種較多的雙季稻;每人一畝半左右,就只能種少量的雙季稻;如果每人二畝半左右,則不宜種雙季稻。
青浦縣小蒸地區(qū)的土質不適宜種小麥,歷史上農民多種蠶豆,少種小麥??h委認為,種麥子農民不能吃,而種蠶豆,農民補了口糧就收不上來了。
陳云在調查中對有關領導說:“種蠶豆吃到農民肚里,肥水不落外人田。農民吃了蠶豆,就少吃些糧食,算總賬是一樣的。蠶豆出口經濟價值很高,豆箕還可作綠肥增加土地肥力,農民當然愿意多種蠶豆。”
陳云還說:
最近幾年,由于多種小麥和雙季稻,少種蠶豆和紅花草,土地的肥力逐漸有減少趨勢。雖然由于多施化肥,使糧食的產量有些增加,但土質已不如以前那樣好。從長遠看,必須下決心把這種不合理的耕作制度迅速改變過來。
陳云青浦調查要解決的第三個問題,是給農民多少自留地的問題。
青浦縣小蒸莊在高級農業(yè)社時期有自留地700多畝,占耕地的3%。人民公社時把自留地全部歸公。
1959年春,在鄭州會議后,分了300多畝給農民作自留地,但當年秋后又歸公,自留地生產的糧食也折價歸公。
1961年3月,《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下達后,又重新分給農民自留地726畝。
社隊干部一方面認為,多給農民分點自留地可以補充口糧,便于養(yǎng)豬積肥,使農民手里有些零用錢;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樣會不會發(fā)展資本主義。
陳云了解到這一情況后,極力主張給農民多分一些自留地。他認為農民自留地不僅不應比高級社時少,應當多一點。
針對農村干部的顧慮,陳云指出:
我國集體生產的耕地還占90%以上,決不會動搖社會主義的基礎。在當前農民口糧不足的情況下,農民最關心的不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而是“吃飯還是吃粥”。多分一點自留地,可以使農民多得一點口糧,這是社會主義經濟的必要補充。
調查結束后,陳云寫了《按中央規(guī)定留足自留地》的報告,列舉了讓農民多種一點自留地的好處。
8月8日,陳云寫信給鄧小平,談他在青浦縣農村的調查情況,并把3個調查報告附在后面。
陳云的這些調查報告受到中央的重視。后來的事實表明,實行母豬私養(yǎng)以后,養(yǎng)豬事業(yè)發(fā)展很快,市場上豬肉供應也明顯好轉。
陳云關于《種雙季稻不如種蠶豆和單季稻》的主張,在當時推廣雙季稻的熱浪中,無疑是一副適合時宜的清醒劑。
中央也正是考慮到陳云關于給農民留足自留地的意見,后來才決定,分給農民的自留地可以占耕地面積的5%至7%。
這個決定,對發(fā)展農業(yè)生產,穩(wěn)定人心,克服當時存在的嚴重困難,產生了明顯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