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入獄的期間,外面發(fā)生了一件對他來說算是大事的事。他的前妻——海倫,與他離婚之后同時和兩個男人結(jié)婚了。后來,她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的豪宅之中,經(jīng)驗尸查明,她是服用過量墮胎藥導(dǎo)致死亡。
瑪麗亞公爵小姐在與尼古拉相遇之后,到了莫斯科,給侄兒找到了家庭教師,然后一直寄居在自己的姨媽家。并得到安德烈公爵的一封信,信上說他還活著,只是受了很重的傷,現(xiàn)在羅斯托夫家,被娜塔莎細心照看。她很悲傷。喪親之痛與俄國危亡的印象,在事過一月之后的今天,在平靜的生活中,在她內(nèi)心愈來愈強烈了。她驚惶不安:她剩下的唯一親人——她的哥哥隨時處在危險之中,這種念頭不停地折磨她。
星期天作過禮拜之后,當(dāng)仆人進客廳通報尼古拉伯爵來訪時,公爵小姐未現(xiàn)窘態(tài),只是一抹淡淡的紅暈泛上面頰,眼里閃出新的明亮的光芒。
“您見到過他嗎?姨媽?”瑪麗亞公爵小姐聲音平靜地問,自己也不知道何以能外表上如此平靜而自然。在尼古拉走進房里來時,公爵小姐一瞬間低下了頭,似乎留出時間給客人去問候姨母,然后,恰好在尼古拉轉(zhuǎn)向她時,她抬起頭來,用那明亮的眼睛對視著他的目光。她動作優(yōu)雅,十分平靜,面帶喜悅的微笑欠起身來,把自己纖細柔軟的手伸給他,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shù)皿w。
尼古拉對這一切看得非常分明,就像他知道她整個的一生。他覺得,他面前是造物主創(chuàng)造的最完美的人,比他迄今所遇的各種人都更好,更重要的是,比他本人還更好。
談話是最簡單最無關(guān)緊要的。他們談戰(zhàn)爭,像大家一樣,不由自主地夸大了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擔(dān)憂,談上次的邂逅,而且尼古拉盡量轉(zhuǎn)變話題,于是,他們談起善良的省長夫人,談起尼古拉的親屬瑪麗亞公爵小姐的親屬。
瑪麗亞公爵小姐閉口不談哥哥,姨母一提到安德烈,她就把話岔開??吹贸鰜?,關(guān)于俄國的不幸她能談得頭頭是道,裝出關(guān)心的樣子,但是她的哥哥是另一碼事,與她太貼心了,她不想、也不能輕率地談?wù)?。尼古拉看出來了,正像他總是用那個不合乎他本性的深刻的觀察力看出瑪麗亞公爵小姐細微的性格特征一樣,這些表現(xiàn)證實了他的見解:她完全是一個特殊的非同尋常的人。
尼古拉完全像瑪麗亞公爵小姐一樣,當(dāng)別人提起公爵小姐,甚至在他想到她時,都要臉紅和局促不安,但在她本人面前,卻感到完全自如,說出來的話并不是預(yù)先準(zhǔn)備好的,而是瞬息間、又總是恰到好處地想到的。這次短暫的拜訪中,在談話停頓的時候,尼古拉就會向安德烈公爵的小兒子伸出手,他愛撫他,問他想不想當(dāng)驃騎兵。他抱起小男孩,活潑地旋轉(zhuǎn),并回頭看看瑪麗亞公爵小姐,她用含情脈脈的幸福而又羞怯的目光追隨著那個可愛的人抱著的她心愛的侄子。
尼古拉不容許自己去懷疑大家公認為好的事情是否就好,現(xiàn)在也正是這樣,在嘗試照他自己的理智安排生活和順應(yīng)客觀情勢之間經(jīng)過短暫而真誠的內(nèi)心斗爭之后,他選擇了后者,把自己交給那股不可阻遏地要把他引向某處的力量。他知道,在許諾索尼婭之后又向瑪麗亞公爵小姐吐露自己的感情,全是他所認為的卑鄙行當(dāng)。同時他也知道,他絕不會干卑鄙的事。但是,他也知道,他要順應(yīng)客觀情勢和他的指導(dǎo)者,他現(xiàn)在不僅不是在干丑事,而是在干某種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這樣重要的事他一生從未干過。
和瑪麗亞公爵小姐會面之后,他的生活在表面上一如往昔,但所有往昔的歡愉對他卻已失去魅力,他常常思念瑪麗亞公爵小姐。
“真是美妙的姑娘!是一位天使!”他對自己說,“為什么我不自由呢?為什么我急于向索尼婭表白愛情呢?”
他不知不覺地在心里比較這兩者:一個精神天賦貧乏,一個則富有,他就由于貧乏而倍加珍視精神天賦。他在心里設(shè)想,如果他沒有受到約束,情況會怎樣。他就會向她求婚,她就會成為他的妻子吧?沒過多久,他就給家里寫了封信。
幾天后,尼古拉就接到一封索尼婭的封,這封信令他喜出望外。“當(dāng)我想到我會成為眷顧我的家庭的痛苦或不和睦的原因,我感到沉痛不已”,她寫道,“而我的愛情只有一個目的,即,使我愛著的人們獲得幸福;因此,我懇求您,現(xiàn)在把您自己看成是自由的,同時要知道,無論如何,誰也不能愛您勝過您的索尼婭。”
索尼婭違背了自己的心愿。因為羅斯托夫公爵的家境落魄,而瑪麗亞公爵小姐卻是全莫斯科最富有的未婚小姐,尼古拉和公爵小姐又互有情愫,伯爵夫人自然希望自己的大兒子娶公爵小姐,而不是自己一無所有的外甥女。但是,索尼婭知道,安德烈公爵現(xiàn)在還活著,一旦他被娜塔莎照料康復(fù),兩人勢必會重續(xù)婚約。根據(jù)歷來的傳統(tǒng),凡哥哥娶了一家小姐,那他的姐妹是不可以嫁給那位小姐的兄弟的。因為,她還有希望,只要安德烈公爵康復(fù),尼古拉就有可能回到她的身邊。所以,她給他寫了一封違心的信。
剛到莫斯科不久,瑪麗亞公爵小姐不顧姨母的勸阻,立刻準(zhǔn)備帶著侄子去羅斯托夫伯爵家,看望自己的哥哥。她認為自己不僅要守在可能已垂危的哥哥身旁,還要盡一切可能把兒子給他帶去,路上由尼古拉陪同。
這段行程讓瑪麗亞公爵小姐品嘗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她對尼古拉的愛已不再使她感到折磨和焦躁不安。這種愛情充滿了她整個靈魂,已構(gòu)成她本人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再也不去抗拒它。他對她的態(tài)度也非常好,他的小心翼翼、溫柔、殷勤不僅沒有改變,而且他似乎還高興,他自如地對她表示自己的友情與愛心。這讓她在痛苦中感受到了愛情、幸福和平靜。到了羅斯托夫家之后,迎接他們的是伯爵夫人。瑪麗亞公爵小姐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幾句應(yīng)酬話,但她不知如何說,最后只匆忙地問了一句:“他現(xiàn)在怎樣?”
“大夫說沒有危險。”伯爵夫人回答,但說話時嘆了一口氣,眼睛往上看,她裝出的這副表情與她的話互相矛盾。
“他在哪里?可以看他嗎,可以嗎?”
“馬上,公爵小姐,馬上,我的朋友。這是他的兒子?”伯爵夫人朝著一道進來的小男孩說道,“咱們都住得下來,房子很大。哦,多迷人的男孩子!”
伯爵夫人把公爵小姐帶進了客廳。老伯爵進屋來歡迎公爵小姐。他在公爵小姐上次見到他以來,起了非常大的變化。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精神抖擻、愉快、自信的長者,現(xiàn)在看來可憐而不知所措。伯爵同公爵小姐談話時,不停地看其他人,好像向他們探詢,他說話是否得體。在莫斯科和他的家財毀棄之后,一經(jīng)脫離生活常軌,好像他便失去了對自己活著的意義的認識,覺得生活中已沒有他的位置了。
雖然只想快些見到哥哥,雖然苦于在只想見到他的時刻卻被耽擱,而且人們在強顏夸獎她的侄子,公爵小姐仍注意到她周圍發(fā)生的一切,感覺到必須暫時服從她已身陷其中的新安排。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必要的,雖然她很難受。
“這是我的外甥女。”伯爵介紹索尼亞說,“您不認識她吧,公爵小姐?”
公爵小姐向她轉(zhuǎn)過身去,并壓下心頭對這姑娘的敵意,吻了她。但圍住她的這些人的情緒,與她所想的事情相去甚遠,她的心情仍然沉重。
“他在哪里?”她對著大家再一次問道。
“他在樓下,娜塔莎同他在一起。”索尼婭回答,臉紅了,“已派人報去了。我想您累了吧,公爵小姐?”
懊惱的眼淚,從公爵小姐眼里涌了出來。她轉(zhuǎn)身想再問伯爵夫人怎樣去哥哥那里時,門外響起輕快急促的又好像愉快的腳步聲。公爵小姐回過頭去,看見跑著進來的娜塔莎,那個老早以前在莫斯科見面時,她很不喜歡的娜塔莎。
可是公爵小姐還沒來得及看清這個娜塔莎的臉,就已明白,這是她同病相憐的誠摯的伙伴,因而是她的朋友。她急忙迎了上去,擁抱著她,靠在她肩頭上哭了起來。
坐在安德烈公爵床頭的娜塔莎,一聽到瑪麗亞公爵小姐到達的消息,便悄悄離開他的房間,用瑪麗亞公爵小姐覺得急忙的,似乎愉快的步子跑來看她。在她跑進客廳時,她激動的臉上只有一種表情——愛的表情,對他,對她,及對所有使她相愛的人感到親切的無限的愛,也即是憐惜、為他人感到痛苦、熱忱地渴望獻出整個自己以幫助他人的表情,看得出,在這一時刻,娜塔莎心里絲毫沒考慮自己,沒考慮自己同他的關(guān)系。
聰敏的瑪麗亞公爵小姐,從娜塔莎的臉上一眼便看出這一切,因而又悲又喜地伏在她肩頭上哭了一場。“咱們走吧,咱們?nèi)タ此?,瑪麗亞?rdquo;娜塔莎說著就帶著她向另一間屋子走去。公爵小姐抬起頭來,擦干眼睛,然后看著娜塔莎。她覺得,她會從她那里知曉一切。
“他怎樣了?”她把問題剛一提出,又突然停下了。她覺得,言辭不足以用來詢問,也不足以用來回答。娜塔莎的臉和眼睛會把什么都說得更清楚更深刻的。娜塔莎看著她,但好像害怕和猶豫不決,是否說出她所知道的全部情況。她好像覺得,在這雙看穿她心靈的明亮的眼睛面前,不可能瞞住她看到的全部實情。娜塔莎的嘴唇突然抖動,歪扭的皺紋出現(xiàn)在嘴角,她蒙住臉失聲痛哭。瑪麗亞公爵小姐什么都明白了。
但她仍然寄予希望,用那連她自己都不愿說的言辭問道:“他的傷現(xiàn)在怎樣?總之,情況怎樣?”
“您,您……會看到的。”娜塔莎只能這樣說。
當(dāng)娜塔莎推開安德烈的房門,讓公爵小姐先進去時,瑪麗亞公爵小姐的喉嚨哽咽得馬上就要放聲大哭。無論她如何控制,無論她如何努力保持,她都知道她沒法在見到他時不流淚。
這時,瑪麗亞公爵小姐明白了娜塔莎說的“兩天前他出現(xiàn)了那種情況”是什么意思。她明白,這意味著他突然變得溫和了,而這種溫和易于感動是死亡的前兆。她走近房門時,便已在想象中看到安德烈那張臉,那張她童年見到的柔和、瘦削、可愛的臉。她也知道,他會對她說一些輕輕的溫情的話,像父親臨終前對她說的那些話,并且,她會忍受不了,而伏在他身上號啕大哭。但遲早總會這樣,免不了的,于是,她跨進了房間,在喉嚨里忍也忍不住愈來愈要哭出來的一剎那,她用近視的眼睛漸漸分辨出他的體形,找到了他的臉,她終于看到他的臉,并和他目光相遇。
他躺在沙發(fā)上,周圍塞著枕頭,穿著一件松鼠皮長袍。他消瘦蒼白,一只枯瘦的、白得透明的手拿著一條小手巾,另一只手抹著他稀疏的長出來的胡子,緩緩移動著手指頭,眼睛望著來人。
瑪麗亞公爵小姐看到他的臉,和他相互對視的時候,突然放慢了腳步,并且感覺到眼淚一下子干了,哭泣也止住了。捕捉到他的臉上和眼里的表情,她突然膽怯起來,覺得自己有罪。
“可我在什么地方有罪呢?”她問自己,“在于你活著,并想著活人,而我!……”
他緩緩地打量妹妹和娜塔莎的時候,他不是往外看,而是用內(nèi)視的深刻的目光,他平靜地打量著妹妹,然后說道:“你好,瑪麗亞,你是怎么到這兒來的?也把尼古盧什卡帶來了嗎?”
“你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瑪麗亞公爵小姐問,問得使她自己都吃驚。
“這嘛,我親愛的妹妹,該問醫(yī)生。”他說,并盡量使自己和顏悅色。
瑪麗亞公爵小姐握住他的手。這使他略微皺眉,但不明顯。他沉默著,而她不知道說什么。她明白了他兩天來發(fā)生的情況。他的話里面,他的聲調(diào)里面,尤其在目光里——冷冷的幾乎含著敵意的目光里——感覺得出使一個活人害怕的對世俗生活的疏遠。他好像難以理解一切有生命的東西,但同時你會覺得,他不理解有生命的東西,并非因為他喪失了理解力,而是因為他理解別的活人不理解也不能理解的東西,這些東西吞沒了整個的他。
“瞧,命運多么奇怪地把我們帶到了這里!”他說,打破了沉默,并指著娜塔莎,“她一直照料著我。”
瑪麗亞公爵小姐聽著,但不明白他說的話。他,聰穎溫柔的安德烈公爵,怎么可能當(dāng)著他所愛的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呢!假使他還想活下去,他是不會用冷冷的傷人的口氣說出這句話來的。假如他不知道他將死去,他怎么這樣不憐惜她,怎么能當(dāng)著她的面說出這句話呢!對此,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一切對他都無所謂了,而一切都無所謂了,則是因為某種別的最重要的東西給予他以啟示。
談話是沒有生氣的,不連貫的,時時中斷的。
“你,瑪麗亞,見到尼古拉伯爵了嗎?”安德烈公爵突然說道,“他寫信到這里來說,他非常喜歡你,假如你也愛上了他,要是你們結(jié)婚……那是很好的。”
“干嗎談?”她平靜地說,看了娜塔莎一眼。感覺到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娜塔莎沒有抬頭看她。再度沉默。
“你想……”瑪麗亞公爵小姐突然用顫抖的聲音說,“你想見尼古盧什卡嗎?他一直很懷念你。”
安德烈公爵輕輕地微笑了,這還是第一次呢,但瑪麗亞公爵小姐,她是那樣熟悉他的臉色,卻恐懼地看到,這不是歡樂的微笑,不是對兒子慈愛的微笑,而是輕微的溫和的嘲笑,嘲笑瑪麗亞公爵小姐堅持己見,使用了這最后一著來激發(fā)他的感情。
“好,我為尼古盧什卡感到高興。他好嗎?”
當(dāng)尼古盧什卡被帶到安德烈公爵面前時,他害怕地看著父親,但沒有哭,因為誰也沒哭,安德烈公爵吻了他,卻顯然不知道同他說什么。尼古盧什卡被帶走后,瑪麗亞公爵小姐再次走近哥哥,吻他,接著再也忍不住地哭了。他凝視著她。
“你哭尼古盧什卡嗎?”他問道。
瑪麗亞公爵小姐哭著,肯定地點點頭。
“瑪麗亞,你知道《福音書》……”但他突然沉默下來。
“你說什么?”
“沒什么。不該在這里哭。”他說著,仍然用冷漠的目光看著她。
當(dāng)瑪麗亞公爵小姐哭出來的時候,他明白,她是哭尼古盧什卡就要沒有父親了。他集中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努力回到塵世生活中來,轉(zhuǎn)向她們所抱的看法。“是的,她們應(yīng)該覺得遺憾!”他想,“不過,這是多么簡單??!”
安德烈公爵不僅知道他會死去,而且感到他正在死去,并且已經(jīng)死去一半了。他體驗到了遠離塵世的意識,和愉快而奇怪的輕松的感覺。他不著急不慌張地等待他正面臨的時限。那威嚴(yán)的永恒的未知的遙遠的主宰,他在自己生命的延續(xù)中不斷觸摸到他的存在,此時已迫近他,并且,照他所體驗到的奇怪的輕松的感覺,幾乎是易于理解的,可以感覺得到的……
她們離開之后,他又做了一個夢。夢中他躺在他現(xiàn)在躺著的房間里,但沒有受傷,而是好好的。許多不同人物,卑微的,冷淡的,都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們同他交談,爭辯著無須爭辯的事情。他們打算去一個地方。安德烈公爵模糊地想起,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他有別的最重要的事務(wù),但仍繼續(xù)說下去,用一些空洞俏皮的話使他們驚訝。漸漸地、不知不覺地,這些人物全部開始消逝,只剩下一個關(guān)門的問題。他起身朝房門走去,以便插上門栓,把門關(guān)好。一切有賴于他來不來得及緊閉房門。他走,急忙走,但他的腳不能邁動,他于是知道他來不及關(guān)門,但仍然徒勞地鼓足全身力量。他陷入痛苦的恐怖之中。這恐怖是死亡的恐怖:它就站在門外。但就在他無力地笨拙地朝房門爬去的時候,這一可怕之物已從另一邊壓過來,沖破了房門。某種非人之物——死亡——已快破門而入,應(yīng)該把門頂住才對,他夠著門了,鼓起最后的力氣——關(guān)門已不可能了——哪怕就頂住它。但他的力氣微弱,而且不靈活,因而在可怕之物的推擠下,房門被打開,但是又關(guān)上了。
它又一次從那邊壓過來。他最后的超出自然的力量白費了,兩扇房門無聲地被撞開。它進來了,而它就是死亡。
漸漸的,安德烈公爵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