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8 18:41:42

卻說鐘會請姜維計議收鄧艾之策。維曰:“可先令監(jiān)軍衛(wèi)瓘收艾。艾若殺瓘,反情實矣。將軍卻起兵討之,可也。”會大喜,遂令衛(wèi)瓘引數(shù)十人入成都,收鄧艾父子。瓘手下人止之曰:“此是鐘司徒令鄧征西殺將軍,以正反情也。切不可行。”瓘曰:“吾自有計。”遂先發(fā)檄文二三十道。其檄曰:“奉詔收艾,其余各無所問。若早來歸,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者,滅三族。”隨備檻車兩乘,星夜望成都而來。比及雞鳴,艾部將見檄文者,皆來投拜于衛(wèi)瓘馬前。時鄧艾在府中未起。瓘引數(shù)十人突入大呼曰:“奉詔收鄧艾父子!”艾大驚,滾下床來。瓘叱武士縛于車上。其子鄧忠出問,亦被捉下,縛于車上。府中將吏大驚,欲待動手搶奪,早望見塵頭大起,哨馬報說鐘司徒大兵到了。眾各四散奔走。鐘會與姜維下馬入府,見鄧艾父子已被縛。會以鞭撻鄧艾之首而罵曰:“養(yǎng)犢小兒,何敢如此!”姜維亦罵曰:“匹夫行險徼幸,亦有今日耶?”艾亦大罵。會將艾父子送赴洛陽。

會入成都,盡得鄧艾軍馬,威聲大震。乃謂姜維曰:“吾今日方趁平生之愿矣!”維曰:“昔韓信不聽蒯通之說,而有未央宮之禍;大夫種不從范蠡于五湖,卒伏劍而死。斯二子者,其功名豈不赫然哉,徙以利害未明,而見機(jī)不早也。今公大勛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絕跡,登峨嵋之嶺,而從赤松子游乎?”會笑曰:“君言差矣。吾年未四旬,方思進(jìn)取,豈能便效此退閑之事?”維曰:“若不退閑,當(dāng)早圖良策。此則明公智力所能,無煩老夫之言矣。”會撫掌大笑曰:“伯約知吾心也。”二人自此每日商議大事。維密與后主書曰:“望陛下忍數(shù)日之辱,維將使社稷危而復(fù)安,日月幽而復(fù)明。——必不使?jié)h室終滅也。”

卻說鐘會正與姜維謀反,所報司馬昭有書到。會接書。書中言:“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于長安;相見在近,以此先報。”會大驚曰:“吾兵多艾數(shù)倍,若但要我擒艾,晉公知吾獨(dú)能辦之。今日自引兵來,是疑我也!”遂與姜維計議。維曰:“君疑臣則臣必死,豈不見鄧艾乎?”會曰:“吾意決矣!事成則得天下,不成則退西蜀,亦不失作劉備也。”維曰:“近聞郭太后新亡,可詐稱太后有遺詔,教討司馬昭,以正弒君之罪。據(jù)明公之才,中原可席卷而定。”會曰:“伯約當(dāng)作先鋒。成事之后,同享富貴。”維曰:“愿效犬馬微勞。但恐諸將不服耳。”會曰:“來日元宵佳節(jié),于故宮大張燈水,請諸將飲宴。如不從者盡殺之。”維暗喜。

次日,會、維二人請諸將飲宴。數(shù)巡后,會執(zhí)杯大哭。諸將驚問其故。會曰:“郭太后臨崩有遺詔在此,為司馬昭南闕弒君,大逆無道,早晚將篡魏,命吾討之。汝等各自僉名,共成此事。”眾皆大驚,面面相覷。會拔劍出鞘曰:“違令者斬!”眾皆恐懼,只得相從。畫字已畢,會乃困諸將于宮中,嚴(yán)兵禁守。維曰:“我見諸將不服,請坑之。”會曰:“吾已令宮中掘一坑,置大棒數(shù)千;如不從者,打死坑之。”

時有心腹將丘建在側(cè)。建乃護(hù)軍胡烈部下舊人也。時胡烈亦被監(jiān)在宮,建乃密將鐘會所言,報知胡烈。烈大驚,泣告曰:“吾兒胡淵領(lǐng)兵在外,安知會懷此心耶?汝可念向日之情,透一消息,雖死無恨。”建曰:“恩主勿憂,容某圖之。”遂出告會曰:“主公軟監(jiān)諸將在內(nèi),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來傳遞。”會素聽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監(jiān)臨。會分付曰:“吾以重事托汝,休得泄漏。”建曰:“主公放心,某自有緊嚴(yán)之法。”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nèi),烈以密書付其人。其人持書火速至胡淵營內(nèi),細(xì)言其事,呈上密書。淵大驚,遂遍示諸營知之。眾將大怒,急來淵營商議曰:“我等雖死,豈肯從反臣耶?”淵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驟入內(nèi),如此行之。”監(jiān)軍衛(wèi)瓘深喜胡淵之謀,即整頓了人馬,令丘建傳與胡烈。烈報知諸將。

卻說鐘會請姜維問曰:“吾夜夢大蛇數(shù)千條咬吾,主何吉兇?”維曰:“夢龍蛇者,畢吉慶之兆也。”會喜,信其言,乃謂維曰:“器仗已備,放諸將出問之,若何?”維曰:“此輩皆有不服之心,久必為害,不如乘早戮之。”會從之,即命姜維領(lǐng)武士往殺眾魏將。維領(lǐng)命,方欲行動,忽然一陣心疼,昏倒在地;左右扶起,半晌方蘇。忽報宮外人聲沸騰。會方令人探時,喊聲大震,四面八方,無限兵到。維曰:“此必是諸將作惡,可先斬之。”忽報兵已入內(nèi)。會令閉上殿門,使軍士上殿屋以瓦擊之,互相殺死數(shù)十人。宮外四面火起,外兵砍開殿門殺入。會自掣劍立殺數(shù)人,卻被亂箭射倒。眾將梟其首。維拔劍上殿,往來沖突,不幸心疼轉(zhuǎn)加。維仰天大叫曰:“吾計不成,乃天命也!”遂自刎而死。時年五十九歲。宮中死者數(shù)百人。衛(wèi)瓘曰:“眾軍各歸營所,以待王命。”魏兵爭欲報仇,共剖維腹,其膽大如雞卵。眾將又盡取姜維家屬殺之。

鄧艾部下之人,見鐘會、姜維已死,遂連夜去追劫鄧艾。早有人報知衛(wèi)瓘。瓘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無葬身之地矣。”護(hù)軍田續(xù)曰:“昔鄧艾取江油之時,欲殺續(xù),得眾官告免。今日當(dāng)報此恨。”瓘大喜,遂遣田續(xù)引五百兵趕至綿竹,正遇鄧艾父子放出檻車,欲還成都。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準(zhǔn)備;欲待問時,被田續(xù)一刀斬之。鄧忠亦死于亂軍之中。后人有詩嘆鄧艾曰:

自幼能籌畫,多謀善用兵。

凝眸知地理,仰面識天文。

馬到山根斷,兵來石徑分。

功成身被害,魂繞漢江云。

又有詩嘆鐘會曰:

髫年稱早慧,曾作秘書郎。

妙計傾司馬,當(dāng)時號子房。

壽春多贊畫,劍閣顯鷹揚(yáng)。

不學(xué)陶朱隱,游魂悲故鄉(xiāng)。

又有詩嘆姜維曰:

天水夸英俊,涼州產(chǎn)異才。

系從尚父出,術(shù)奉武侯來。

大膽應(yīng)無懼,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漢將有余哀。

卻說姜維、鐘會、鄧艾已死,張翼等亦死于亂軍之中。太子劉璿、漢壽亭侯關(guān)彝,皆被魏兵所殺。軍民大亂,互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shù)。旬日后,賈充先至,出榜安民,方始寧靖。留衛(wèi)瓘守成都,乃遷后主赴洛陽。止有尚書令樊建、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秘書郎郤正等數(shù)人跟隨。廖化、董厥皆托病不起;后皆憂死。

時魏景元五年,改為咸熙元年。春三月,吳將丁奉見蜀已亡,遂收兵還吳。中書丞華奏吳主孫休曰:“吳、蜀乃唇齒也,‘唇亡則齒寒’;臣料司馬昭伐吳在即,乞陛下深加防御。”休從其言,遂命陸遜子陸抗為鎮(zhèn)東大將軍,領(lǐng)荊州牧,守江口;左將軍孫異守南徐諸處隘口;又沿江一帶屯兵數(shù)百營,老將丁奉總督之,以防魏兵。

建寧太守霍戈聞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諸將皆曰:“既漢主失位,何不速降?”戈泣渭曰:“道路隔絕,未知吾主安危若何。若魏主以禮待之,則舉城而降,未為晚也;萬一危辱吾主,則主辱臣死,何可降乎?”眾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陽,探聽后主消息去了。

且說后主至洛陽時,司馬昭已自回朝。昭責(zé)后主曰:“公荒淫無道,廢賢失政,理宜誅戮。”后主面如土色,不知所為。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國紀(jì),幸早歸降,宜赦之。”昭乃封禪為安樂公,賜住宅,月給用度,賜絹萬匹,僮婢百人。子劉瑤及群臣樊建、譙周、郤正等,皆封侯爵。后主謝恩出內(nèi)。昭因黃皓蠹國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遲處死。時霍戈探聽得后主受封,遂率部下軍士來降。

次日,后主親詣司馬昭府下拜謝。昭設(shè)宴款待,先以魏樂舞戲于前,蜀官感傷,獨(dú)后主有喜色。昭令蜀人扮蜀樂于前,蜀官盡皆墮淚,后主嬉笑自若。酒至半酣,昭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于此!雖使諸葛孔明在,亦不能輔之久全,何況姜維乎?”乃問后主曰:“頗思蜀否?”后主曰:“此間樂,

不思蜀也。”須臾,后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廂下曰:“陛下如何答應(yīng)不思蜀也?倘彼再問,可泣而答曰:‘先人墳?zāi)?,遠(yuǎn)在蜀地,乃心西悲,無日不思。’晉公必放陛下歸蜀矣。”后主牢記入席。酒將微醉,昭又問曰:“頗思蜀否?”后主如郤正之言以對,欲哭無淚,遂閉其目。昭曰:“何乃似郤正語耶?”后主開目驚視曰:“誠如尊命。”昭及左右皆笑之。昭因此深喜后主誠實,并不疑慮。后人有詩嘆曰:

追歡作樂笑顏開,不念危亡半點(diǎn)哀??鞓樊愢l(xiāng)忘故國,方知后主是庸才。

卻說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為王,表奏魏主曹奐。時奐名為天子,實不能主張,政皆由司馬氏,不敢不從,遂封晉公司馬昭為晉王,謚父司馬懿為宣王,兄司馬師為景王。昭妻乃王肅之女,生二子:長曰司馬炎,人物魁偉,立發(fā)垂地,兩手過膝,聰明英武,膽量過人;次曰司馬攸,情性溫和,恭儉孝悌,昭甚愛之,因司馬師無子,嗣攸以繼其后。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于是司馬昭受封晉王,欲立攸為世子。山濤諫曰:“廢長立幼,違禮不祥。”賈充、何曾、裴秀亦諫曰:“長子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昭猶豫未決。太尉王祥、司空荀顗諫曰:“前代立少,多致亂國。愿殿下思之。”昭遂立長子司馬炎為世子。

大臣奏稱:“當(dāng)年襄武縣,天降一人,身長二丈余,腳跡長三尺二寸,白發(fā)蒼髯,著黃單衣,裹黃巾,拄藜頭杖,自稱曰:‘吾乃民王也。今來報汝:天下?lián)Q主,立見太平。’如此在市游行三日,忽然不見。——此乃殿下之瑞也。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備六馬,進(jìn)王妃為王后,立世子為太子。”昭心中暗喜;回到宮中,正欲飲食,忽中風(fēng)不語。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馬荀顗及諸大臣入宮問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馬炎而死。時八月辛卯日也。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晉王;可立太子為晉王,然后祭葬。”是日,司馬炎即晉王位,封何曾為晉丞相,司馬望為司徒,石苞為驃騎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謚父為文王。

安葬已畢,炎召賈充、裴秀入宮問曰:“曹操曾云:‘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乎!’果有此事否?”充曰:“操世受漢祿,恐人言論篡逆之名,故出此言。——乃明教曹丕為天子也。”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充曰:“操雖功蓋華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子丕繼業(yè),差役甚重,東西驅(qū)馳,未有寧歲。后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歸心久矣。文王并吞西蜀,功蓋寰宇,又豈操之可比乎?”炎曰:“曹丕尚紹漢統(tǒng),孤豈不可紹魏統(tǒng)耶?”賈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當(dāng)法曹丕紹漢故事,復(fù)筑受禪壇,布告天下,以即大位。”

炎大喜,次日帶劍入內(nèi)。此時,魏主曹奐連日不曾設(shè)朝,心神恍惚,舉止失措。炎直入后宮,奐慌下御榻而迎。炎坐畢,問曰:“魏之天下,誰之力也?”奐曰:“皆晉王父祖之賜耳。”炎笑曰:“吾觀陛下文不能論道,武不能經(jīng)邦。何不讓有才德者主之。”奐大驚,口噤不能言。傍有黃門侍郎張節(jié)大喝曰:“晉王之言差矣!昔日魏武祖皇帝,東蕩西除,南征北討,非容易得此天下;今天子有德無罪,何故讓與人耶?”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漢之社稷也。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立魏王,篡奪漢室。吾祖父三世輔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實司馬氏之力也:四海咸知。吾今日豈不堪紹魏之天下乎?”節(jié)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國之賊也!”炎大怒曰:“吾與漢家報仇,有何不可!”叱武士將張節(jié)亂瓜打死于殿下。奐泣淚跪告。炎起身下殿而去。奐謂賈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充曰:“天數(shù)盡矣!陛下不可逆天,當(dāng)照漢獻(xiàn)帝故事,重修受禪壇,具大禮,禪位與晉王;上合天心,下順民情,陛下可保無虞矣。”

奐從之,遂令賈充筑受禪壇。以十二月甲子日,奐親捧傳國璽,立于壇上,大會文武。后人有詩嘆曰:

魏吞漢室晉吞曹,天運(yùn)循環(huán)不可逃。張節(jié)可憐忠國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請晉王司馬炎登壇,授與大禮。奐下壇,具公服立于班首。炎端坐于壇上。賈充、裴秀列于左右,執(zhí)劍,令曹奐再拜伏地聽命。充曰:“自漢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漢禪,已經(jīng)四十五歲矣;今天祿永終,天命在晉。司馬氏功德彌隆,極天際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紹魏統(tǒng)。——封汝為陳留王,出就金墉城居止;當(dāng)時起程,非宣詔不許入京。”奐泣謝而去。太傅司馬孚哭拜于奐前曰:“臣身為魏臣,終不背魏也。”炎見孚如此,封孚為安平王。孚不受而退。是日,文武百官,再拜于壇下,山呼萬歲。炎紹魏統(tǒng),國號大晉,改元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魏遂亡。后人有詩嘆曰:

晉國規(guī)模如魏王,陳留蹤跡似山陽。重行受禪臺前事,回首當(dāng)年止自傷。

晉帝司馬炎,追謚司馬懿為宣帝,伯父司馬師為景帝,父司馬昭為文帝,立七廟以光祖宗。

那七廟?漢征西將軍司馬鈞,鈞生豫章太守司馬量,量生潁川太守司馬雋,雋生京兆尹司馬防,防生宣帝司馬懿,懿生景帝司馬師、文帝司馬昭:是為七廟也。大事已定,每日設(shè)朝計議伐吳之策。正是:

漢家城郭已非陽,吳國江山將復(fù)更。

未知怎生伐吳,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 假投降巧計成虛話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

卻說鐘會請姜維計議收鄧艾之策。維曰:“可先令監(jiān)軍衛(wèi)瓘收艾。艾若殺瓘,反情實矣。將軍卻起兵討之,可也。”會大喜,遂令衛(wèi)瓘引數(shù)十人入成都,收鄧艾父子。瓘手下人止之曰:“此是鐘司徒令鄧征西殺將軍,以正反情也。切不可行。”瓘曰:“吾自有計。”遂先發(fā)檄文二三十道。其檄曰:“奉詔收艾,其余各無所問。若早來歸,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者,滅三族。”隨備檻車兩乘,星夜望成都而來。比及雞鳴,艾部將見檄文者,皆來投拜于衛(wèi)瓘馬前。時鄧艾在府中未起。瓘引數(shù)十人突入大呼曰:“奉詔收鄧艾父子!”艾大驚,滾下床來。瓘叱武士縛于車上。其子鄧忠出問,亦被捉下,縛于車上。府中將吏大驚,欲待動手搶奪,早望見塵頭大起,哨馬報說鐘司徒大兵到了。眾各四散奔走。鐘會與姜維下馬入府,見鄧艾父子已被縛。會以鞭撻鄧艾之首而罵曰:“養(yǎng)犢小兒,何敢如此!”姜維亦罵曰:“匹夫行險徼幸,亦有今日耶?”艾亦大罵。會將艾父子送赴洛陽。

會入成都,盡得鄧艾軍馬,威聲大震。乃謂姜維曰:“吾今日方趁平生之愿矣!”維曰:“昔韓信不聽蒯通之說,而有未央宮之禍;大夫種不從范蠡于五湖,卒伏劍而死。斯二子者,其功名豈不赫然哉,徙以利害未明,而見機(jī)不早也。今公大勛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絕跡,登峨嵋之嶺,而從赤松子游乎?”會笑曰:“君言差矣。吾年未四旬,方思進(jìn)取,豈能便效此退閑之事?”維曰:“若不退閑,當(dāng)早圖良策。此則明公智力所能,無煩老夫之言矣。”會撫掌大笑曰:“伯約知吾心也。”二人自此每日商議大事。維密與后主書曰:“望陛下忍數(shù)日之辱,維將使社稷危而復(fù)安,日月幽而復(fù)明。——必不使?jié)h室終滅也。”

卻說鐘會正與姜維謀反,所報司馬昭有書到。會接書。書中言:“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于長安;相見在近,以此先報。”會大驚曰:“吾兵多艾數(shù)倍,若但要我擒艾,晉公知吾獨(dú)能辦之。今日自引兵來,是疑我也!”遂與姜維計議。維曰:“君疑臣則臣必死,豈不見鄧艾乎?”會曰:“吾意決矣!事成則得天下,不成則退西蜀,亦不失作劉備也。”維曰:“近聞郭太后新亡,可詐稱太后有遺詔,教討司馬昭,以正弒君之罪。據(jù)明公之才,中原可席卷而定。”會曰:“伯約當(dāng)作先鋒。成事之后,同享富貴。”維曰:“愿效犬馬微勞。但恐諸將不服耳。”會曰:“來日元宵佳節(jié),于故宮大張燈水,請諸將飲宴。如不從者盡殺之。”維暗喜。

次日,會、維二人請諸將飲宴。數(shù)巡后,會執(zhí)杯大哭。諸將驚問其故。會曰:“郭太后臨崩有遺詔在此,為司馬昭南闕弒君,大逆無道,早晚將篡魏,命吾討之。汝等各自僉名,共成此事。”眾皆大驚,面面相覷。會拔劍出鞘曰:“違令者斬!”眾皆恐懼,只得相從。畫字已畢,會乃困諸將于宮中,嚴(yán)兵禁守。維曰:“我見諸將不服,請坑之。”會曰:“吾已令宮中掘一坑,置大棒數(shù)千;如不從者,打死坑之。”

時有心腹將丘建在側(cè)。建乃護(hù)軍胡烈部下舊人也。時胡烈亦被監(jiān)在宮,建乃密將鐘會所言,報知胡烈。烈大驚,泣告曰:“吾兒胡淵領(lǐng)兵在外,安知會懷此心耶?汝可念向日之情,透一消息,雖死無恨。”建曰:“恩主勿憂,容某圖之。”遂出告會曰:“主公軟監(jiān)諸將在內(nèi),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來傳遞。”會素聽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監(jiān)臨。會分付曰:“吾以重事托汝,休得泄漏。”建曰:“主公放心,某自有緊嚴(yán)之法。”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nèi),烈以密書付其人。其人持書火速至胡淵營內(nèi),細(xì)言其事,呈上密書。淵大驚,遂遍示諸營知之。眾將大怒,急來淵營商議曰:“我等雖死,豈肯從反臣耶?”淵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驟入內(nèi),如此行之。”監(jiān)軍衛(wèi)瓘深喜胡淵之謀,即整頓了人馬,令丘建傳與胡烈。烈報知諸將。

卻說鐘會請姜維問曰:“吾夜夢大蛇數(shù)千條咬吾,主何吉兇?”維曰:“夢龍蛇者,畢吉慶之兆也。”會喜,信其言,乃謂維曰:“器仗已備,放諸將出問之,若何?”維曰:“此輩皆有不服之心,久必為害,不如乘早戮之。”會從之,即命姜維領(lǐng)武士往殺眾魏將。維領(lǐng)命,方欲行動,忽然一陣心疼,昏倒在地;左右扶起,半晌方蘇。忽報宮外人聲沸騰。會方令人探時,喊聲大震,四面八方,無限兵到。維曰:“此必是諸將作惡,可先斬之。”忽報兵已入內(nèi)。會令閉上殿門,使軍士上殿屋以瓦擊之,互相殺死數(shù)十人。宮外四面火起,外兵砍開殿門殺入。會自掣劍立殺數(shù)人,卻被亂箭射倒。眾將梟其首。維拔劍上殿,往來沖突,不幸心疼轉(zhuǎn)加。維仰天大叫曰:“吾計不成,乃天命也!”遂自刎而死。時年五十九歲。宮中死者數(shù)百人。衛(wèi)瓘曰:“眾軍各歸營所,以待王命。”魏兵爭欲報仇,共剖維腹,其膽大如雞卵。眾將又盡取姜維家屬殺之。

鄧艾部下之人,見鐘會、姜維已死,遂連夜去追劫鄧艾。早有人報知衛(wèi)瓘。瓘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無葬身之地矣。”護(hù)軍田續(xù)曰:“昔鄧艾取江油之時,欲殺續(xù),得眾官告免。今日當(dāng)報此恨。”瓘大喜,遂遣田續(xù)引五百兵趕至綿竹,正遇鄧艾父子放出檻車,欲還成都。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準(zhǔn)備;欲待問時,被田續(xù)一刀斬之。鄧忠亦死于亂軍之中。后人有詩嘆鄧艾曰:

自幼能籌畫,多謀善用兵。

凝眸知地理,仰面識天文。

馬到山根斷,兵來石徑分。

功成身被害,魂繞漢江云。

又有詩嘆鐘會曰:

髫年稱早慧,曾作秘書郎。

妙計傾司馬,當(dāng)時號子房。

壽春多贊畫,劍閣顯鷹揚(yáng)。

不學(xué)陶朱隱,游魂悲故鄉(xiāng)。

又有詩嘆姜維曰:

天水夸英俊,涼州產(chǎn)異才。

系從尚父出,術(shù)奉武侯來。

大膽應(yīng)無懼,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漢將有余哀。

卻說姜維、鐘會、鄧艾已死,張翼等亦死于亂軍之中。太子劉璿、漢壽亭侯關(guān)彝,皆被魏兵所殺。軍民大亂,互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shù)。旬日后,賈充先至,出榜安民,方始寧靖。留衛(wèi)瓘守成都,乃遷后主赴洛陽。止有尚書令樊建、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秘書郎郤正等數(shù)人跟隨。廖化、董厥皆托病不起;后皆憂死。

時魏景元五年,改為咸熙元年。春三月,吳將丁奉見蜀已亡,遂收兵還吳。中書丞華奏吳主孫休曰:“吳、蜀乃唇齒也,‘唇亡則齒寒’;臣料司馬昭伐吳在即,乞陛下深加防御。”休從其言,遂命陸遜子陸抗為鎮(zhèn)東大將軍,領(lǐng)荊州牧,守江口;左將軍孫異守南徐諸處隘口;又沿江一帶屯兵數(shù)百營,老將丁奉總督之,以防魏兵。

建寧太守霍戈聞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諸將皆曰:“既漢主失位,何不速降?”戈泣渭曰:“道路隔絕,未知吾主安危若何。若魏主以禮待之,則舉城而降,未為晚也;萬一危辱吾主,則主辱臣死,何可降乎?”眾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陽,探聽后主消息去了。

且說后主至洛陽時,司馬昭已自回朝。昭責(zé)后主曰:“公荒淫無道,廢賢失政,理宜誅戮。”后主面如土色,不知所為。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國紀(jì),幸早歸降,宜赦之。”昭乃封禪為安樂公,賜住宅,月給用度,賜絹萬匹,僮婢百人。子劉瑤及群臣樊建、譙周、郤正等,皆封侯爵。后主謝恩出內(nèi)。昭因黃皓蠹國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遲處死。時霍戈探聽得后主受封,遂率部下軍士來降。

次日,后主親詣司馬昭府下拜謝。昭設(shè)宴款待,先以魏樂舞戲于前,蜀官感傷,獨(dú)后主有喜色。昭令蜀人扮蜀樂于前,蜀官盡皆墮淚,后主嬉笑自若。酒至半酣,昭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于此!雖使諸葛孔明在,亦不能輔之久全,何況姜維乎?”乃問后主曰:“頗思蜀否?”后主曰:“此間樂,

不思蜀也。”須臾,后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廂下曰:“陛下如何答應(yīng)不思蜀也?倘彼再問,可泣而答曰:‘先人墳?zāi)?,遠(yuǎn)在蜀地,乃心西悲,無日不思。’晉公必放陛下歸蜀矣。”后主牢記入席。酒將微醉,昭又問曰:“頗思蜀否?”后主如郤正之言以對,欲哭無淚,遂閉其目。昭曰:“何乃似郤正語耶?”后主開目驚視曰:“誠如尊命。”昭及左右皆笑之。昭因此深喜后主誠實,并不疑慮。后人有詩嘆曰:

追歡作樂笑顏開,不念危亡半點(diǎn)哀??鞓樊愢l(xiāng)忘故國,方知后主是庸才。

卻說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為王,表奏魏主曹奐。時奐名為天子,實不能主張,政皆由司馬氏,不敢不從,遂封晉公司馬昭為晉王,謚父司馬懿為宣王,兄司馬師為景王。昭妻乃王肅之女,生二子:長曰司馬炎,人物魁偉,立發(fā)垂地,兩手過膝,聰明英武,膽量過人;次曰司馬攸,情性溫和,恭儉孝悌,昭甚愛之,因司馬師無子,嗣攸以繼其后。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于是司馬昭受封晉王,欲立攸為世子。山濤諫曰:“廢長立幼,違禮不祥。”賈充、何曾、裴秀亦諫曰:“長子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昭猶豫未決。太尉王祥、司空荀顗諫曰:“前代立少,多致亂國。愿殿下思之。”昭遂立長子司馬炎為世子。

大臣奏稱:“當(dāng)年襄武縣,天降一人,身長二丈余,腳跡長三尺二寸,白發(fā)蒼髯,著黃單衣,裹黃巾,拄藜頭杖,自稱曰:‘吾乃民王也。今來報汝:天下?lián)Q主,立見太平。’如此在市游行三日,忽然不見。——此乃殿下之瑞也。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備六馬,進(jìn)王妃為王后,立世子為太子。”昭心中暗喜;回到宮中,正欲飲食,忽中風(fēng)不語。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馬荀顗及諸大臣入宮問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馬炎而死。時八月辛卯日也。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晉王;可立太子為晉王,然后祭葬。”是日,司馬炎即晉王位,封何曾為晉丞相,司馬望為司徒,石苞為驃騎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謚父為文王。

安葬已畢,炎召賈充、裴秀入宮問曰:“曹操曾云:‘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乎!’果有此事否?”充曰:“操世受漢祿,恐人言論篡逆之名,故出此言。——乃明教曹丕為天子也。”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充曰:“操雖功蓋華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子丕繼業(yè),差役甚重,東西驅(qū)馳,未有寧歲。后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歸心久矣。文王并吞西蜀,功蓋寰宇,又豈操之可比乎?”炎曰:“曹丕尚紹漢統(tǒng),孤豈不可紹魏統(tǒng)耶?”賈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當(dāng)法曹丕紹漢故事,復(fù)筑受禪壇,布告天下,以即大位。”

炎大喜,次日帶劍入內(nèi)。此時,魏主曹奐連日不曾設(shè)朝,心神恍惚,舉止失措。炎直入后宮,奐慌下御榻而迎。炎坐畢,問曰:“魏之天下,誰之力也?”奐曰:“皆晉王父祖之賜耳。”炎笑曰:“吾觀陛下文不能論道,武不能經(jīng)邦。何不讓有才德者主之。”奐大驚,口噤不能言。傍有黃門侍郎張節(jié)大喝曰:“晉王之言差矣!昔日魏武祖皇帝,東蕩西除,南征北討,非容易得此天下;今天子有德無罪,何故讓與人耶?”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漢之社稷也。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立魏王,篡奪漢室。吾祖父三世輔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實司馬氏之力也:四海咸知。吾今日豈不堪紹魏之天下乎?”節(jié)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國之賊也!”炎大怒曰:“吾與漢家報仇,有何不可!”叱武士將張節(jié)亂瓜打死于殿下。奐泣淚跪告。炎起身下殿而去。奐謂賈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充曰:“天數(shù)盡矣!陛下不可逆天,當(dāng)照漢獻(xiàn)帝故事,重修受禪壇,具大禮,禪位與晉王;上合天心,下順民情,陛下可保無虞矣。”

奐從之,遂令賈充筑受禪壇。以十二月甲子日,奐親捧傳國璽,立于壇上,大會文武。后人有詩嘆曰:

魏吞漢室晉吞曹,天運(yùn)循環(huán)不可逃。張節(jié)可憐忠國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請晉王司馬炎登壇,授與大禮。奐下壇,具公服立于班首。炎端坐于壇上。賈充、裴秀列于左右,執(zhí)劍,令曹奐再拜伏地聽命。充曰:“自漢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漢禪,已經(jīng)四十五歲矣;今天祿永終,天命在晉。司馬氏功德彌隆,極天際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紹魏統(tǒng)。——封汝為陳留王,出就金墉城居止;當(dāng)時起程,非宣詔不許入京。”奐泣謝而去。太傅司馬孚哭拜于奐前曰:“臣身為魏臣,終不背魏也。”炎見孚如此,封孚為安平王。孚不受而退。是日,文武百官,再拜于壇下,山呼萬歲。炎紹魏統(tǒng),國號大晉,改元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魏遂亡。后人有詩嘆曰:

晉國規(guī)模如魏王,陳留蹤跡似山陽。重行受禪臺前事,回首當(dāng)年止自傷。

晉帝司馬炎,追謚司馬懿為宣帝,伯父司馬師為景帝,父司馬昭為文帝,立七廟以光祖宗。

那七廟?漢征西將軍司馬鈞,鈞生豫章太守司馬量,量生潁川太守司馬雋,雋生京兆尹司馬防,防生宣帝司馬懿,懿生景帝司馬師、文帝司馬昭:是為七廟也。大事已定,每日設(shè)朝計議伐吳之策。正是:

漢家城郭已非陽,吳國江山將復(fù)更。

未知怎生伐吳,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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