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的臉色僵硬了一下。
村支書臉上皺紋都擠在了一起,瞇著眼睛說道:“壯實(shí)家里頭的白事兒是他辦的,花死人錢,也是他說的。要是他沒問題,出這么大事兒,為啥臉都不露一下,還趁著人都走了,偷偷摸摸的跑來,是看人都燒死了么?”
這幾句話頓時(shí)讓看熱鬧的村民都炸開了鍋。
之前好些人都覺得村長不讓老爹進(jìn)門,屬于喪盡天良的不肖子孫行徑,白事兒劉更是可能偷壽的兇手。
之后眼瞅著村長家里面發(fā)了一筆又一筆的橫財(cái),羨慕的哈喇子都止不住。
可白事兒劉愣是不愿意指點(diǎn)一個(gè)人,本來就讓人背地里繼續(xù)嚼舌根。
現(xiàn)在有了機(jī)會(huì),說出來的話都惡毒無比。
“我看,這火不是村長他老爹回來索命的,是白事兒劉放出來的!他肯定偷了壽,騙了村長不讓老爹頭七回門,就是怕他做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對(duì),沒錯(cuò)!要么是他根本沒有安撫好村長老爹的鬼魂,要么就是他偷壽又害人全家!就是不想要這些事兒暴露出來,這種人還在我們村子里頭,就是一個(gè)禍害!”
“把他拿去沉河!給村長一家人陪葬!”
村民們說話越來越激奮。
我爹臉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大吼著:“放屁!你們這些人,別以為想的什么沒人知道!這些喪良心的話,說出來不怕睡不著覺么?”
“那白事兒劉做出來這種事情,你們還拿村長的地,你們不怕半夜他們一家人的鬼魂上門么?”
不知道是誰這么說了一句。
我爹身體晃動(dòng)了一下。
王二軍他爸站在一旁,胖臉之上都是汗水,想要說話又退了回去。
我死死的捏著拳頭,本來想要上前理論。
可村民們說的話,我內(nèi)心竟然隱隱認(rèn)同。
當(dāng)然不是認(rèn)同殺掉白事兒劉,要是他有問題的話,肯定要趕出村子。
而且,他要是沒問題,為什么現(xiàn)在不出現(xiàn)?
就在這時(shí),灰姨子已經(jīng)跑到了我爹身邊,她攙扶著我爹,渾身顫抖。
忽然她抬起手,指著一個(gè)村民,聲音哆嗦的說道:“劉大根,去年你老爹過世,家里頭連口棺材都買不起,是我爹連夜去王家村拖了口棺材回來,讓你爹下葬。給你家操辦白事兒,一分錢都沒要!你剛才說那些話,你良心過得去嗎?”
人群中,被灰姨子指著的劉大根,就是說要把白事兒劉沉河的人。
四十多歲的模樣,臉上臟兮兮的,身無二兩肉。
“還有你王秀芬,不就是你來找我爹,想要讓他指點(diǎn)你幾句怎么發(fā)死人財(cái),還說你老娘活了七十多了,差不多也到頭了,死了無所謂,我爹沒幫你,你就這樣詆毀他?你惡毒的令人發(fā)指!”
王秀芬也是個(gè)四五十歲的老娘們兒,腰圓似水桶,臉上全是斑,她此刻臉上都是慌張,和灰姨子對(duì)罵:“你胡說八道!小心我撕爛你舌頭!”
灰姨子壓根沒理她。
她臉上都有點(diǎn)兒氣憤至極的瘋狂之色了。
“還有你們!你們!村里頭修路,建祠堂,我爹哪時(shí)候不是出力出錢,就因?yàn)槲业亲霭资聝旱?,你們覺得晦氣?”
“哪家人不死人!周圍村子,咱們村子,誰家又個(gè)喪葬事兒不是我和我爹沒日沒夜的去跑?憑什么出點(diǎn)兒其他事情,你們就扯著他不放!”
“我就和你們說清楚,剛才我爹就是來了!他是拿著村長他老爹的遺物來的!人死了沒讓他進(jìn)門,村長家里頭頂多背個(gè)不孝的罪名!我爹他是損陰德的,死了要下油鍋割舌頭的!村長家里頭出事兒了,任誰都不愿意,他拿著遺物過來,也是讓村長老爹鬼魂看看,然后去投胎!你們什么都不懂,只會(huì)在那里捕風(fēng)捉影!就因?yàn)檎f話害死人不犯法,不用負(fù)責(zé)任嗎!”
“信不信我今天就死在這里!然后挨個(gè)上你們家里頭索命!”
說到最后,灰姨子眼睛都紅了,從兜里頭摸出來一把大剪刀,直接就戳著自己脖子上頭。
我爹被嚇壞了,喊著:“媳婦兒,你別亂來!千萬別亂來!”
老村支書的嘴巴也嚇的哆嗦了一下,愣是沒說話。
最開始被灰姨子指著名字罵的劉大根和王秀芬,偷摸的跑了。
其他村民也交頭接耳不知道說著什么,總之沒人再出頭開口了。
灰姨子瞪大了眼睛看著老村支書,說:“要是我爹偷了壽,或者是害了人,被雷劈死都是我的報(bào)應(yīng),我爹也不會(huì)有好下場(chǎng)。老村支書,你都七八十歲了,冤枉了好人,你睡得著嗎?”
老村支書臉色很不好看,陰晴交加的,說了句:“這事兒,總要有個(gè)解決辦法,壯實(shí)家六口人,有五口都躺在這里了。”
灰姨子咬著牙,說:“我男人剛才也說了,少了一個(gè),就是還有人活著,要是房子里頭沒有,指不定就是出門了,村長和他兩兒子不管是誰活著,等他回來了,看看和誰家以前或者最近鬧過什么矛盾。誰就可能是兇手!”
“兇手不可能是村長老爹,頭七早就過了,他就是鬼,也是進(jìn)不去門的怨鬼。根本不可能殺人。再說我爹還一直看著他呢。”
老村支書沉默了半晌,說了句:“行,既然你灰姨子說了,這事兒就等等,不過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個(gè)所以然,白事兒劉自己不出來說清楚,這個(gè)嫌疑是洗不清的。是不是鬼殺人,也不能幾句話就斷言了。”
話音落下,老村支書扭頭就往自家方向走了。
緊跟著,其他的村民也都散了。
王二軍他爸沒和我爹說話,低著頭從旁邊走過去。
到了我身邊,抓著王二軍胳膊就往家里頭走。
王二軍臉色發(fā)白,哆嗦的看了我一眼,也沒有再開口。
灰姨子終于把剪刀放了下來,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在聽到她說的那些話的時(shí)候,我心里頭就特別不是滋味兒了。
白事兒劉給村子里頭做過那么多事情嗎?
這些事兒,我竟然都沒聽過……
村民們沒有人反駁,就代表事情肯定是真的。
我內(nèi)心越發(fā)的矛盾起來。
我的懷疑,越發(fā)站不住腳了,并且這也算是我家里頭的事情。
要是我跟著其他村民一起懷疑,那不是自己拆自己家的墻根嗎?
我爹也像是蒼老了十幾歲一樣,蹲下來把灰姨子抱進(jìn)懷里,聲音沙啞的說:“你別哭了,他們?cè)┩鞑涣嗽奂摇?rdquo;
“誰放了火,肯定跑不掉。村里頭幾百雙眼睛,村長家里頭還有個(gè)活口,等他回來了,啥都能清楚了。”
灰姨子還在啜泣,我甚至看見她脖子都戳破了一塊兒皮,一直在流血。
我爹強(qiáng)行把灰姨子拉起來,她這才止住了哭聲,發(fā)抖的捂住了脖子。
“謝元,你過來。”
我爹忽然對(duì)我喊了一聲。
站久了,我腳都發(fā)麻了,抬腿走過去還差點(diǎn)兒摔倒。
走到我爹面前,我聲音也沙啞了很多,說:“姨子,你脖子流血了。”
灰姨子捂著脖子,擦了擦眼淚,說沒事兒,死不了。
我爹眼中又閃過一絲心疼,罵著說:“他們才是些白眼狼。”
接著他又看向了我,聲音沙啞的說:“尸體不能這么敞開了擺著,抬咱們家里去……”
我腳下一軟,以為我聽錯(cuò)了。
“爹,你說什么……把尸體抬我們家?”
灰姨子臉色也變了變。
我爹喘著氣兒說:“不抬我們家,這房子都燒完了,晚上塌了全都埋了。那些看熱鬧的,你以為他們會(huì)管嗎,尸體放這里,指不定誰家的狗出來腸子都掏了。”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們拿了村長家里頭的地,就要守著尸體,等他家活著的那口子回來,這事兒必須弄個(gè)清清楚楚,不能背這個(gè)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