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寒一不說話，嘴角卻帶著笑意。他直直地盯著沈眠柳，這讓沈眠柳有些局促不安。

“依我看來，這問題必然是出在這宅子里。只是沈老板你說前些日子曾搬出去過，那無頭女人照舊出現(xiàn)，這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我在想，莫非是沈老板你有招靈體質(zhì)，或者說，鬼魂是依附于你的意念而存在？”

沈眠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良久才說道：“大師，不管怎樣，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可不能就這么送了命。”

“今夜，你從這房間里搬出去，另尋一個僻靜地休息。至于那女人，就讓我會一會。”陳寒一觀察著沈眠柳的表情，斷定他十有八九是在撒謊，對于自己，他必然是隱瞞了什么東西。但是，陳寒一并沒有細(xì)究，他要等捉到那女人，把這件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傍晚的時候，陳寒一又回到了屋子里。他拉過一只凳子，兩條胳膊抱在胸前，悠然自得地靜候那女人的出現(xiàn)。

天漸漸黑了，宅子里安靜得很。傭人早早地躲回了各自的房間里。

月光把透過窗紙，射了進(jìn)來，在地上映出了一張慘白的人臉。

陳寒一背對的那扇窗戶上，窗紙被捅了一個洞，一只渾濁的眼睛正從洞里看著他。陳寒一故意咳嗽了一聲，似乎是表明自己已經(jīng)有所察覺。

窗戶外面迅速閃過一個黑影，那只眼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寒一趴在洞上，朝外面看了看，只見院子里漆黑一片，沒有一星光亮。

“看來，這宅子里的‘鬼’倒還真的不少。”陳寒一冷笑一聲，又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

“小春子，別躲了，我都看到你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幽幽地鉆進(jìn)陳寒一的耳朵里。他假裝沒有聽到，繼續(xù)端坐著。

“春寒料峭，搖得柳枝窈窕，紅花正好。”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似乎，她是趴在陳寒一的耳朵邊上說的。

刺骨的寒氣將他包圍，黑暗中，突然伸出了一雙潔白如玉的手。那手輕輕地放在了陳寒一的脖子上，順著他的脖子慢慢地往下面摸了下去。涼氣迅速在陳寒一的身體上蔓延開來。

手是慘白的，指甲是血紅的，衫子是深藍(lán)色的。

“當(dāng)年明月在，香遠(yuǎn)離人外。”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的手指在陳寒一的身上劃著，從腳踝劃到腿根，又從腿根劃到了他那兩塊堅實(shí)的胸肌上。

“小春子，你的身子長大了不少。”那染血的手指停住了，在陳寒一的胸口敲了敲，忽然猛地一用力，狠狠地插了下去。

“啊——”女人慘叫一聲，連連跌出很遠(yuǎn)，驚呼道：“你不是小春子！”

陳寒一大笑，緩緩睜開眼睛：“你這才發(fā)現(xiàn)！也難怪，你頭都沒了，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月光照在女人的脖子上，里面的血成了暗紅色，肉干巴巴的，成了絲。

“你是怎么死的？”陳寒一開門見山。

女人不說話，手指微微動了動，食指指尖流出了一滴血，“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她的指甲蓋翹了起來，像花瓣一樣，一片一片地剝落，露出了那鮮紅的肉。

女人的雙腳慢慢地離開了地面，藍(lán)色的衫子飛揚(yáng)起來，像是有一根繩子，拴在她的脖子上，把她慢慢地往屋頂上拉。

“呼”的一聲，兩節(jié)袖子突然變長，直直地朝陳寒一擊了過去，陳寒一身形一矮，便將那袖子躲了過去。

“你奈何不了我的，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對我說出實(shí)情，我會替你討一個公道的。”陳寒一拍拍胸口，但說到“討一個公道”這四個字的時候，心頭猛地沉了一下。

他想起了枝香那副慘淡的面容和凄慘的死狀。

女人不答話，兩只鮮血淋漓的手垂了下來，緊接著，五指一張，微微抬起，地上散落的指甲被吸到了半空中。她雙手一番，往前一運(yùn)，那些指甲便化成了一把把尖利的刀，朝陳寒一撲了過去。

陳寒一后退一步，雙掌一對，指甲便停在了空中，不再往前動一下。他的手猛地一縮，一抓，便將指甲都抓在了手里。

一股白煙從指縫里冒出，女人的指甲成了一團(tuán)紅色的灰燼。

“滴答——滴答——”鮮血依然從女人的指尖滴落，在月光之下，暈開了一朵朵紅色的花。

女人尖厲的笑聲如同一把尖刀，劃破了夜的寂靜。

她的雙手甩出，血滴鋪天蓋地射向陳寒一。每一滴血里，都有一張黑色的嘴巴。

陳寒一不慌不忙，抽出判官筆，往空中一撐，筆鋒散開，登時便成了一把碩大的傘。他的雙手飛速地轉(zhuǎn)了起來，血滴打在判官筆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但無一例外，都被彈到了地上。

“去！”陳寒一將判官筆往前一松，最后飛過來的那幾滴血掉了頭，直直地射向了女人，女人躲避不及，被血滴擊中，凄然地叫了一聲，無力地跌倒在地上。

陳寒一拖著鎖魂鏈，此時的他，儼然成了一個索命的陰差。

他沒有注意到，背后窗紙上的那個小窟窿里，那只眼睛又出現(xiàn)了。

眼睛里布滿血絲，瞳孔緊張地收縮著，眼球在打著顫！

女人拖動著身子，她知道自己這番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

當(dāng)陳寒一走近她時，卻突然生出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這女人，似乎，并不完整。

這種完整，不是因?yàn)樗龥]有頭，倒是因?yàn)椋幕昶撬坪醪⒉煌暾?/p>

“說實(shí)話吧，你已經(jīng)跑不了了。”

女人脖腔里的干肉顫抖著，一聲不吭。

“什么人！”外面有人喊了一聲。

趴在窟窿里的那只眼睛迅速消失了，緊接著，便是一聲慘叫。

陳寒一吃了一驚，急忙轉(zhuǎn)頭，正準(zhǔn)備出去查看，女人的袖子甩了過去，一滴血落入了陳寒一的眼睛里，“嘶”的一聲，陳寒一覺得眼睛里像是燒了起來，一時間疼痛難耐。女人趁機(jī)便將身子貼在地上，猛地向后一移，待移到墻根時，貼著墻爬了上去，身子撞開了窗戶。

陳寒一雖然眼睛吃了虧，但耳朵依然聽得明白，他知道女人想要逃跑，便蓄足力氣，一掌打了過去，空中現(xiàn)出了一個巨大的金色掌印，正中女人的后背。

女人“嗷”的一聲慘叫，忍痛從窗戶里爬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陳寒一體內(nèi)運(yùn)起真氣，頭頂冒出白煙，額頭上大汗淋漓。他的眼皮跳了跳，一滴血從里面擠了出來，隨即伸手一接，那血便落到了他的掌心。

血冷得像是一小塊冰。

“她中了我的鎮(zhèn)魂印，現(xiàn)已構(gòu)不成威脅。日后再同她算賬，當(dāng)下還是先救人要緊。”陳寒一沖出去，看到走廊道里躺著一個滿臉血污的人。

他走過去，將那人扶起，發(fā)現(xiàn)竟是那個在花園里澆花的齊叔。

齊叔的眼睛里盡是恐懼，他的嘴唇哆嗦著說道：“有鬼……有鬼……”

“不要怕，慢慢講。”

“我剛剛看到，窗戶邊上爬著一個鬼……”齊叔害怕至極，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你是說，就在剛剛？”

“是……他，他只有一個腦袋，上面一點(diǎn)肉都沒有，只有白色的骨頭茬子，還有兩顆眼珠子……他看到我了，直直地朝我沖了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沒了影……”

“你臉上的血污是怎么回事？”陳寒一問道。

“血……什么血？”齊叔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往臉上摸了摸，登時嚇得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天亮了。

沈眠柳的臉上病色全無。見到陳寒一的第一眼，便一把攥住陳寒一的手：“大師，多謝。”他的兩只眼里，噙著淚花，似乎馬上就要流出來了。

陳寒一笑了笑，他知道，戲子的眼淚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多半信不得。

“那女人走了，且中了我的符印，傷勢重得很，料想她是萬萬不敢再出來造次的了。”

“大師，你見到她了？”

陳寒一點(diǎn)點(diǎn)頭。

沈眠柳微微一皺眉頭，但立即又展開了笑顏：“她對你可說了些什么？”

“這個倒是沒有。只是，她似乎認(rèn)錯了人，把我當(dāng)成了‘小春子’。”

“‘小春子’？這名字我倒是挺熟悉，只是，卻想不起來了。”沈眠柳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

“時候不早了，我該上路了。”陳寒一撩起長袍，準(zhǔn)備離開。

“大師，別急。我這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感謝您呢。”沈眠柳沖著小墜子使了個眼色，小墜子急忙跑到屋里，抱著一個盒子出來了。

盒子打開，里面是幾根金條。

“沒成想，這家伙比胡司令還要闊綽。”陳寒一面色不改，全然當(dāng)是沒有看見。

“這是給大師的報酬，另外，我還想請大師再留一晚，幫著把我這里的晦氣都給清一清。”沈眠柳笑著說道。

當(dāng)夜，沈眠柳擺了一桌酒席，排場不大，但每道菜肴都可謂費(fèi)了好大的精力，做得極為講究。

陳寒一小酌了一杯，又回到那屋子里，假模假樣地施了一番法。

沈眠柳給陳寒一安排了一間屋子，吩咐傭人提前打掃收拾好。

陳寒一躺在床上，腦袋枕在胳膊上，回想起了昨晚發(fā)生的那些事兒，他老是覺得，這其中隱藏著什么蹊蹺。

或者說，這棟宅子里，壓根就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