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起了一陣騷動。剛坐定的看客紛紛起身朝門口望去。

“胡司令，您來了！”

胡司令拄著那根玉制的拐杖，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

見到滿面通紅的胖太太，胡司令只道是自己遲到，惹得她一肚子惱火，便拉過胖太太的手，陪著笑臉說道：“夫人，何必呢，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嘛，我給你賠禮道歉了。”

胖太太的臉上火辣辣的，心里還有些癢癢的，但她還是裝出一副惱怒至極的模樣，一把甩開了胡司令的大毛手，對著他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沫：“他媽的，你還有臉了！”

胡司令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沒有變。

“太太，司令也是有要事在身，您體諒體諒他，就這么算了吧。這戲馬上就要開始了，可不能因為這點小小的誤會壞了看戲的心情。”馬副官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懇切。

胖太太哼了一聲，肉嘟嘟的手一揮：“坐吧。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

胡司令笑了笑，對著馬副官說：“小馬啊，你看，我在外面管軍隊，在家里還要被夫人管，夫人她才是最大的長官。”他熊一般的身子壓在了陳寒一的腿上。

“礙了我的視線，罷了，讓這人坐這兒。”陳寒一猛地將身子抽出來，胡司令感覺屁股底下起了一陣涼風，不由得一怔。

大幕拉開，臺上鑼鼓齊鳴，臺下掌聲起伏，好生熱鬧。

蛾眉彎彎，兩眼似碧水，面帶七分醉意，三分春色，身形窈窕風流，一顰一笑，極盡媚態(tài)。

沈眠柳一登場，喝彩聲不斷。胡司令的眼睛發(fā)了光，就像是一只久未進食的惡狼，看見了一個渾身散發(fā)著奶香氣的嬰兒。

“難道是她……”陳寒一也看得出了神，他靠在欄桿上，腦海里浮想聯(lián)翩。

“一壺清酒入愁腸，盡化為，相思淚。”

“是她……”陳寒一的手有些發(fā)抖，于此同時，他的胸口一陣劇痛。

“君不解妾意，妾不為君知，雙雙蝴蝶向綠柳。”

像是有成千上萬條毒蛇在他的身上游走一般，陳寒一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癱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沈眠柳咿咿呀呀地唱著，臺下的達官顯要們津津有味地聽著，叫好聲、掌聲混織在一起。

陳寒一兩眼癡癡地望著沈眠柳，嘴里念叨著：“原來是你……是你……”他很痛苦，但是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了。因為在忘川河里，他的淚早已經隨著河水流向了遠處。

這場戲落幕了。陳寒一支撐著顫抖的身子，艱難地站了起來。他決心要去找沈眠柳，哪怕銅身破碎，灰飛煙滅。

后臺，沈眠柳正在卸妝，一雙手宛如蔥段一樣水嫩。

“小墜子，今天這場怎么樣？”

一個戴著瓜皮帽的侏儒走到他面前，陰陽怪氣地說道；“這臺下啊，都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長在您身上了，我看這薈英樓，以后就是您的場子了！”

沈眠柳用遮住嘴，“嘿嘿”一笑，戳了戳小墜子的腦袋：“咱們啊，初來乍到，不能說這種話，知道嘛。這一塊大洋，你拿去，買點蜜糖水喝。”

小墜子樂不可支地收下了大洋，臉上露出了淫狎的笑容。

陳寒一掀開后臺的簾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進去。

彼時，沈眠柳已經卸好了妝，正把臉浸在一個銅盆里。

一雙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沈眠柳心里吃了一驚。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這人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沈眠柳猛地回頭，看見了一個冷若冰霜的面孔。

“你誰?。磕阍趺催M來的？誰允許的？”

“你……你是個男人？”陳寒一愣住了。

“老娘是個男人又怎么了，臟了你的眼了？多少女人都比不上老娘！”沈眠柳有些惱怒，又有些得意。

“不像不像，看來不是你。”陳寒一有些失望，搖了搖頭。他放下了手，解開簾子，飄然而去。

“神經病，也不看看老娘是什么身份，這年頭，我可比那些娘們值錢多了。”沈眠柳對著鏡子，撫摸著自己陰柔俊俏的臉蛋。

陳寒一早早地出了攤，登時就被一幫人團團圍住了。

“大仙，我家這兩天要遷祖墳了，幫我看看風水。”

“我兒媳婦昨天晚上生了，我等著您開開金口給這孩子取個名字呢。”

“大仙，我這兩天打算納小妾，我啊，今天把幾個黃花閨女的八字給拿來了，您對照著我的，給測一測。”

出現(xiàn)這種情況，是陳寒一萬萬沒有想到的，他胡亂說了一通，終于把那些人應付走了。他望著鼓鼓囊囊的口袋，長嘆了一口氣：“真是累贅啊。”

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進入了他的視線。老人的目光躲閃，緊緊地抱著身子，似乎周圍潛藏著他極為害怕的東西。

陳寒一把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果不其然”。

“老人家，我能解你心中之憂。”他伸出手招呼老人。

老人站定，四周張望了一下，方才發(fā)現(xiàn)坐在街邊數(shù)錢的陰陽先生。他猶豫了一會兒，低著頭走了過去。

“先……先生，你好。”

“老人家，最近是不是遇到一些事情。我看你臉色發(fā)黑，定是招惹了什么不祥之物。”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現(xiàn)出了一星光亮，“撲通”一聲，他給陳寒一跪下了。

“先生，救救我，救救我……”

陳寒一扶起老人，說道：“老人家快快起來，你把詳情告訴我。”

老人又一次緊緊地抱住了身子，過了許久，方才慢慢地說道：“那天晚上，我睡得早?？傻搅撕蟀胍?，我隱約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我當時沒咋在意，就閉著眼睛，想繼續(xù)睡下去。但是那哭聲越來越大，到最后，竟然變成了嚎叫，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哪里還敢再繼續(xù)睡下去。”

“我想起床點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況。可沒成想，脖子、胳膊、腿就像是被一雙手死死地按住一樣，一動也動不了。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音，她說，自己好冷。我全身都哆嗦著，就這么閉著眼睛，硬生生把這一夜給熬過去了。”

“之后的幾天，家里倒是很太平，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本來，我以為這事就這么完了?？筛膳碌氖虑?，還在后頭，說出來，先生你可能不信。”

“就在前天晚上，我剛打算吹油燈的時候，就聽到院子外面有人在敲門。我有點奇怪，我一個糟老頭子，住在城郊，平日也不大和別人來往，這大半夜的，還能有誰到我家來呢。”

“走到門口，那敲門聲還在繼續(xù)。我對著門外喊了一聲，卻沒人應聲。我從門縫里向外面看了看，愣是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可這敲門聲又是咋回事兒？我那時候，膽子也真是大，放到現(xiàn)在，就是再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都不敢了。我開了門，一股涼風吹了進來。門外，也沒個人。”

“鎖上門之后，我朝里屋走去。可我突然看見，里面像是有一個影子竄了過去。我愣了一會兒，把眼睛擦了擦，啥也沒看到。我推門進去，看到一團頭發(fā)垂了下來。我當時嚇得魂都掉了，轉身要開門，卻發(fā)現(xiàn)門被鎖死了。”

“那團頭發(fā)越長越長，拖到了地上，將我全身都捆住了。那頭發(fā)力氣很大，硬生生地讓我轉了個圈。我這不轉頭不要緊，一轉頭，看到的東西，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女人站在床前，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身子，就像我現(xiàn)在這樣。她哭著，嚎叫著，跳到了床上，鉆進了被窩里，露出了那張被刀劃出一道道血口子的臉。”

“她的嘴巴動了動，只說了三個字：‘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