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嗚”一聲,丫鬟的眼睛一翻,頭歪在了一旁。一只黑貓從她的身體里鉆了出來,朝后院跑去。陳寒一將丫鬟扶到椅子上,掀開簾子,跟了過去。
最里面的那間房子里傳來女人的嚎叫聲。門上聚集著一團黑氣。陳寒一掏出判官筆,單腳往后一蹬,便飛了出去。
可就在這么一瞬間,黑氣從門縫里鉆了進去,女人的嚎叫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嬰兒的啼哭。
“不好!”陳寒一抬起一腳將門踹開,掌柜正舉著孩子,臉上的皺紋都樂開了花。他瞥見陳寒一,先是一愣,隨后破口大罵,將陳寒一趕了出去,氣急敗壞地把門給關(guān)上了。房間里,女人的哭聲和孩子的哭聲交雜到了一起。
陳寒一想了想,覺得自己這事兒做得確實有點莽撞,暗自思忖:“諒它暫時也不敢作惡,等到晚上再收拾它。”他把判官筆收了起來,回到店里。
丫鬟倒在椅子上,睡得正香。陳寒一在椅子背上敲了敲,她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待看清是陳寒一的時候,臉刷得紅成了兩片桃花。
“姑娘,適才多有冒犯,見諒。”
丫鬟那水靈的眼睛生出無盡溫柔,低著頭,撥弄自己垂下來的頭發(fā),抿著嘴唇不說話。
簾子后,掌柜喊道:“小紅,死哪兒去了,快回來照顧夫人!”
“是是,老爺,我這就來。”丫鬟頭也不回地就溜走了。
陳寒一被她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椅子上喝起來。他覺得,那事兒有必要先和掌柜講明白。
掌柜出來了,見到陳寒一還沒有走,登時又拉下了臉,皮子成了灰色。他默默地走到柜臺處,把算盤打得噼里啪啦一陣響。
陳寒一倒也不以為意,悠哉悠哉地喝完一杯茶后,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天賜石麟,恭喜。不過,聽我勸誡一句,你的家中近日必然有異事發(fā)生,小心為妙。”
可掌柜依舊在那兒一個勁地打著算盤,愣是沒看他一眼。
陳寒一搖頭,無奈地笑了笑,撩起長袍,跨出了裁縫店。
在忘川河里一百年都沒吃沒喝,陳寒一也沒事,可到了人間,這兩頓沒吃,肚子就餓得直哼哼。陳寒一摸了摸口袋里的大洋,決定找家像樣的館子,犒勞自己一下。
這剛走沒幾步,陳寒一就聽見身后“叭叭叭”一陣響,他猛一回頭,就看見一個通體黝黑,頭上長著兩只大眼睛的怪物朝自己沖了過來。怪物的肚子里竟然探出了一顆人的腦袋,那人拼命地向他揮手,喊他“滾開”。
陳寒一不喜歡受別人的支使,他冷哼一聲,站在大街中央,像一座威嚴的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就在怪物要撞向他的時候,陳寒一舉起拳頭,對準怪物的腦袋便砸了上去,登時便給它開了個瓢。怪物一動也不動了,一個穿著西服、梳著油頭的男人從怪物的肚子里跳了出來。
“我說你小子眼瞎?。恐肋@車多少錢不?你知道這車里的人是誰不?你知道自己誤了大事不?老子我今天非得給你點教訓(xùn),幫你治治這瞎眼的毛??!”他揪住陳寒一的衣服,惡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腦袋。
他這一戳卻好像是戳到了石頭上一樣,手指差點沒斷掉,不由得眉頭一皺,高聲說道:“看不出來你小子頭挺鐵??磥恚业米屇銍L嘗這槍子兒的味道。”說著,便從腰間摸出了一把手槍。
陳寒一覺得這種烏漆嘛黑的小東西對他構(gòu)不成任何的威脅,他也不想多事,便任憑面前這個男人去了,大不了再被槍子兒咬幾口。
“徑先,怎么了?”車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這個叫徑先的男人急忙幫女子拉開了車門。
車上下來一個穿著月白色旗袍的女人,她身材高挑,膚若凝脂,雙眸流轉(zhuǎn)無限風(fēng)情。
“蔣小姐,這小子弄壞了咱們的車,您別生氣,我教訓(xùn)教訓(xùn)他。”
蔣珂瑜把陳寒一打量了一番,這個一臉視死如歸的男人連瞧都沒瞧她一眼。
“你可知道,我是誰嘛?”她的聲音極盡溫軟。
陳寒一答道:“不知道。”
蔣珂瑜遮住嘴巴,嫣然一笑:“當紅歌星蔣珂瑜小姐,你都沒聽過?”
“沒聽過。”
頭一次遇到不拜服在自己風(fēng)情之下、態(tài)度如此冷漠的男人,蔣珂瑜心里有些生氣,但她用一抹笑將這氣暈得極淡:“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聽著你說這話時聲音有點兒個虛。”
陳寒一的肚子又哼哼起來,他不想再同眼前的這個女人糾纏了,于是不作言語,邁腿便要離開。
蔣珂瑜覺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伸出胳膊攔在陳寒一面前:“喂,不準走。”她又對著司機徑先使了個眼色,徑先從陳寒一后面堵住了他。就這么著,陳寒一被夾在了中間,進退不得。
陳寒一看著面前對他瞪眼噘嘴的蔣珂瑜,心里想道:“有些麻煩,還是盡早脫身為好。”他雙足一點地,躍至半空,輕而易舉地又落到了蔣珂瑜的身后,對著她微微一笑,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蔣珂瑜看得癡了,眼睛半天都沒有轉(zhuǎn)一下。
“徑先……他是怎樣出去的……”
“他……他應(yīng)該是飛出去的……可怎么一下子……一下子就沒了。”司機徑先自然也沒有緩過神來,他把自己的眼睛擦了又擦。他有些懷疑自己剛剛見到的,根本就不是人。
后面有人在按喇叭。
車上下來一個留著八字胡的軍官,手里拄著一根玉制的拐杖,拐杖上有一個黃金的龍頭。
“蔣小姐,車壞了?胡某帶你一程。”
蔣珂瑜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不勞煩胡司令了,我正想走走。”說罷,便揚長而去,只留下司機徑先愁眉苦臉地鼓搗著報廢的車子。
胡司令的司機是一個胖子,他哼了一聲,說道:“胡司令,這小娘們,不就是有張好嗓子嗎,咱們用得著對她這么客氣嗎?”
胡司令盯著蔣珂瑜遠去的背影,在煙斗上咂了一口,嘴角一勾,沒有說話。
陳寒一把大洋換成了銅元,飽餐一頓后,又找了家客棧,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了個覺。
第二天一早,他便匆匆來到裁縫店里,試圖探問一下情況。掌柜一見到他,便和伙計一道,先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后將他轟了出去。
陳寒一思忖道:“看他這個樣子,應(yīng)該沒有大礙。不過到了晚上,陰氣壓過陽氣,事情可就難說了。”他打定了主意,等到晚上,潛進后院再看看情況。
昨天到了客棧之后,陳寒一特意向小二打聽了一下,原來自己在街上碰到的那個大家伙叫汽車,是洋人造出來的玩意,壓根就不是什么豺狼猛獸,可他卻硬生生給人家腦門上鑿了個窟窿出來。
站在大街上,陳寒一想到自己現(xiàn)今無事可做,決定了解了解當今的世道,省得以后再鬧出點什么笑話來。他剛走沒幾步,覺得腳有些不太舒服,低頭一看,腳下的那雙鞋前頭已經(jīng)露出了一只眼睛。
他走進一家鞋店,掌柜是一個穿著襯衫馬甲的小伙子。陳寒一親自挑了一雙黑亮黑亮的皮鞋,小伙子又給他配了一副墨鏡。經(jīng)過這番捯飭之后,陳寒一腰里沒剩下幾個錢了。
“多乎哉,不多也。”他不知道嘴里為什么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
眼前的這家茶館名叫“順泰”,店面挺大,陳寒一想著,店大人也多,興許可以在這里多聽點東西。
他找了一張角落里的桌子,長袍一撩,便坐了下來。伙計見客人來了,殷勤地跑過來給他沏了一壺茶。
陳寒一前面那桌,坐了幾個老爺子,滿面紅光地喝著茶,正津津樂道地高談闊論。陳寒一側(cè)過耳朵,仔細聽了聽。
一人說道:“聽說,最近那個名角兒要來了,還要在薈英樓登臺。”
一人捻了捻自己的數(shù)根白須:“那個沈眠柳,據(jù)說模樣特周正,往臺上一站啊,喲,底下不知道得暈倒多少個大老爺呢。”
“可別說,這十個女人里有九個都不及他水靈,嘖嘖嘖,那模樣,那身段,光想想,我這口水都止不住咯。”
“我說老弟啊,咋想著換換口味,嘗嘗鮮啊,不過,依我看啊,你呀,怕是嘗不了咯。”
“那些個軍官,誰沒嘗過,我咋就不能嘗了。你們啊,再長十個膽子也不敢,光是家里的老娘們就有你們好受的了,改明兒我嘗的時候,給你聞點味兒。”
說罷,幾人哄然大笑,神情極盡淫狎。
陳寒一聽了個七八分,當老爺子們提起“角兒”的時候,他心里一動,像是被電擊中了一般,眼前閃過兩截舞動的水袖,捏著茶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角兒……她……”
他定了個主意,等到那角兒登臺的那一天,他一定要去那個薈英樓看一看。
陳寒一在茶館里坐了一天,憑著點茶水對抗著腹中的饑餓。他望著茶館外喧嘩的街市,準備等天一黑,便去裁縫店探探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