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晨光，這片空地上嘈雜起來。

鄭飛揉揉朦朧的睡眼，起身伸了個懶腰，這是從離開基地之后，睡得最舒服的一天，離開了近一周時間，時刻處在緊張的氛圍中，能睡個好覺才怪。

其余隊員都整頓完畢，沒有一個人貪睡，大家伙都等著回到基地，領完報酬和物資，再回家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上一覺。此刻他們一個個興奮地吃著早餐，笑談著這一趟的收獲。

鄭飛和沈琳坐在一起，喝著不知道多久前生產(chǎn)的奶粉，卻也津津有味。

“等會車隊會先前往物資庫，上繳物資領取報酬，再去武備庫交還武器和車輛。進入圍墻之后，就禁止斗毆了，昨天你拔槍的事情也不允許。所以收斂一下自己的性子。你的這把槍，我先替你保管。以后有機會了偷偷給你。”

沈琳抿了一口奶粉，眉頭一挑，甜絲絲的，還挺不錯，點點頭：“知道了。”

“等歸還了車輛，我?guī)闳ブ行膮^(qū)，那里會有人來接你。”

“在這之前我想看看學校。”

“隨你樂意。”

車隊出發(fā)之后，鄭飛將這些話給林重復了一遍，他沒多說什么，只是將槍遞給了鄭飛，暫時替自己保管。

“放心，雖然基地不允許私藏槍支，但是我們隊伍中多出兩把槍，沒人會注意到的。以后你出任務時，來部隊上找我，我給你就行。”

鄭飛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他沒有說大話，安全區(qū)內的各個駐扎點，都有自己的武器庫，巡邏換班時，不需要向武備庫申領。只是彈藥數(shù)量有限，用完之后需要向武備庫申請。

林的狙擊槍放在自己部隊上，沒有任何問題。

“謝謝。”

“不客氣，朋友嘛！”

林嘴中嚅囁著，終究是沒有將那句：我不需要朋友，說出口。

昨夜休息之處，與圍墻相距不過一公里之距，沿途依舊是農(nóng)田，勞力頂著晨光，收割著麥子。越到圍墻，越發(fā)地熱鬧，那些孩子三年來都未曾見過如此多的人，登時欣喜無以復加，臉上總是忍不住洋溢著笑容，指指這，指指那，好奇且激動。

再不用躲在陰暗的下水道內，從地縫內覬覦陽光。

“沈琳姐姐，我們能在這里上學嗎？”

“當然能。”

“太棒了！”幾個孩子歡呼著，卻又迅速黯然起來，低著頭，摸起了眼淚：“要是杜娟老師能看到，那她肯定開心極了。”

沈琳將這幾個孩子攬在懷里，摸著他們的頭，說：“只要你們不忘記她，她就永遠活著，在你們心里。”

她發(fā)現(xiàn)，她也開始學會欺騙別人，漸漸接受了鄭飛的那套自欺欺人的邏輯。

有時候很奇怪，人們會對某些事情會尋求一種心理上的安慰，即便知道它沒有任何作用。就像是丟掉了某件東西，如果人們安慰自己說：這件東西就在房間，只是暫時找不到。那今天他不會為丟失的東西而煩惱。

這些安慰，讓我們能夠在某些壓力下，承載的更多更久。

他們以后想起老師，也許會難過，但是這份難過早已被時間拉長，沒了波動，生活的節(jié)奏會將那一縷悲愴徹底淡化。

她的謊言，只是讓孩子們在現(xiàn)階段，能夠有一個心理上的安慰。

大門處的衛(wèi)兵持槍攔截了車隊，例行檢查之后，才準許放行。待車隊駛入大門之后，車隊中那緊張氣氛才漸漸消散。

沈琳此刻的心思卻在圍墻堡壘之上，那一個個相隔而建的堡壘，都是由拆除的建筑石塊堆砌而成，用鋼筋制成的網(wǎng)，兜住，然后用少量的水泥固封那些縫隙，便成了現(xiàn)在所見到的堡壘，那些圍墻亦是如此建造而成。

只是圍墻的建造要細膩得多，那些縫隙也封合得極為嚴實，反觀那堡壘，雖說從遠處看著壯觀，但是從近處看，粗糙得很。堡壘之后，便是一棟棟矮房民居，清一色的一層樓，沒有二層，二層以上全被拆除，用作基地的建設。

“看那幾個最高的建筑，就是中心區(qū)，是三所大學的圖書館合圍起來的區(qū)域，呈三角形，圍在其中的教學樓宿舍樓之類的，此時就成了辦公樓和研究室，還有一些高層官員的住所。”

鄭飛指著前方，那里有幾棟高聳的建筑，由于外圍房屋拆除，將那些建筑為在其中，卻像是鶴立雞群般扎眼。

沈琳點點頭，坐在車內看著來往的居民，他們皆是外出干活的勞力，居住在圍墻邊緣處，深受那些難民的侵擾，街道上顯得臟亂，那些居民的臉色也都透著疲憊麻木和蠟黃，長時間營養(yǎng)不良造成的膚色。

隨著車隊往內走，漸漸的車道變得干凈整潔了許多，所見之人雖然形貌消瘦，但卻有著精神，有些婦女坐在屋前，一邊洗著衣物，一邊和旁邊婦女閑聊，車隊行過之時，抬眼看一眼，是否有自家人。

有時會有傭兵揮手對街道上的行人打招呼，想來便是居住于此。承著別人的羨慕，他們亦是滿臉堆笑，帶著神氣，昂起頭，挺起胸，彰顯著此次凱旋的雄姿。

“一般越靠近安全區(qū)，這些居民的生活質量越好，因為他們家中最少有一位老傭兵，為他們挑著大梁。很殘酷的是如果這根梁沒能回來，那就他們就會在不久之后，向外挪窩。就是這么現(xiàn)實。”

鄭飛坐在沈琳身邊，夾著煙指了指街道兩邊的人，皺著眉頭說道。

就在此時，一名婦人著急地喊叫著隨著車隊奔跑。

“二奎，二奎，你王大哥呢？??？他不是跟你們一起出去的嗎？我尋了一圈了，咋沒見著??？二奎，你哥呢？”

車頂上原本還挺著胸昂著頭的被稱為二奎的青年，聽到呼喚頓時氣勢一塌，萎靡下來，不敢去看婦人追趕而來的目光，偏著頭，深吸一口氣：“嫂子，大哥沒了……”

“二奎！二奎！你別跟嫂子開玩笑！”這次婦人的語氣中帶上了哭腔。

“嫂子！大哥真沒了……”像是不忍心看到婦人這樣，二奎雙眼也紅紅地，吸吸鼻子說道。

“……”

這次婦人沒有回話，奔跑的腿一拐，跪在了地上，臉色發(fā)白地怔了半晌，眼淚突地就流了出來，咧著嘴哇哇大哭：“老王??！你死了讓我可咋個活呀！老王呀！”虛弱無力的垂著地，聲音漸漸嘶啞，卻依舊難以抑制，他的男人一死，她也完了。

與其是為死去的丈夫哭泣，倒不如說是為自己的未來哭泣。

悲慟的嚎哭，讓原本歡慶的眾人沒了興致，只有遇到熟人，才會笑談兩句，其他時候都是沉默著，思量著什么。這次根本不必要的失誤，可能成為眾人心中的結，沒有死在天意之下，卻死在了人心手中。

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個這樣的家屬，崔祥看在眼里，默默地記下了他們的模樣，心里盤算著物資的分配。

他是這起事件的導致者，必須為此負責。

鄭飛聽得心煩，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沈琳只盯著遠處那漸近的高樓，不再對這些失去了大梁的家庭施舍半點同情。

她現(xiàn)在明白了，無論在那里，只要國家依舊破碎著，那秩序就無法復原，那些可悲的人，就算能救一個，兩個，又能改變什么？千千萬萬的婦女兒童，需要的不是旁枝末節(jié)的施舍，而是一個健全的制度來保護她們。

而自己的雙手和大腦，很有可能成為這一切的起點。

最后一腔哭聲已漸去漸遠，車隊也慢慢到了安全區(qū)的邊緣。

這里的居民不是彪悍的傭兵，就是柔弱的孕婦，還有年幼的孩子。單人獨占的房屋也變得寬敞，有些甚至帶著院落，其中停著車輛。

這里并未停留，而是直接行至學校附近，那是沈琳最為關心的地方。

這是一個大學的附屬中學，沒有拆除，還保留著原來的樣子，孩子們被安排在其中，學校附近的房屋，則住著他們的家人。此時正值晨讀，校園中傳來孩子們稚嫩的朗讀聲。

沈琳站在車斗內，看著晨光下的學校，聽著那郎朗的讀書聲，不覺濕了眼眶。

這就是人類的希望?。∵@一片天空下，終有一天，矗立的是他們的脊梁！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沈琳心中像是在禱告：杜鵑，這就是你心中的光！

因為距離不近，所以只是遠遠而望。鄭飛帶著圣母般的微笑，聽著那讀書之聲，漸漸地，笑容開始凝固。

“喪尸獨行，以刀砍之，以矛刺之，以棍擊之，爆頭而皆亡；喪尸群行，以火焚之，以槍射之，以炮轟之，軀散而失行；黑狹之地，以短為宜，以長而險；寬饒之地，以散為宜，以聚而險；日行而不依步，夜行而需避車；據(jù)守而不失后，攘攻而不離隊；遇尸而避，遇物而奪，遇人而救；避尸之道，逃殺躲藏；奪物之道，食武行衣；救人之道，善勤懶惡；習以明智，智可殺尸保身，習以明禮，禮分是非善惡……”

以前沒有關注過學校，這詭異文章也是第一次聽到，鄭飛只覺眼角抽搐，再笑不出來。

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沈琳向下躍去的腰肢，便聽得沈琳高聲大罵：

“這什么破文章！老娘拆了這個什么狗屁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