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娃蒼白無血的臉龐,充斥了無助與悲慟,雙眼神采漸漸消逝,逐漸變得空洞。身體的顫抖也漸漸停滯下來,有時候,人在面臨即將到來的結(jié)局時,難得的如此坦然。
鮮血不斷從脖頸涌出,抓著四娃肩頭的鄭飛,手掌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緊繃皺起的衣服足以表達鄭飛此刻的內(nèi)心。四娃本就不用遭受這種痛苦,他完全可以不來帶路,躲在院墻里安安穩(wěn)穩(wěn),亦或者他本不用陪他們下地窖,躲在上面也能躲過這一劫,但是他來了,因為他相信自己能保護好他!可是現(xiàn)在……
不應(yīng)該!四娃不應(yīng)該死的!在自己的計劃里,四娃能活著的!他本應(yīng)該活著!
“操你娘!”鄭飛起身抬腿,結(jié)實的鞋底猛地踹在何成棟的肚子上,大聲喝罵道:“讓你保護他!你他娘的在吃屎?!”那表情猙獰可怖,黑暗的地窖中,更像是一只惡鬼。
突遭重?fù)舻暮纬蓷澪嬷亲?,滾倒在地上,像個蝦米一般弓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眼淚鼻涕混雜在一起,流了一地。腹部的絞痛讓他連話都說不出,只能張著嘴無聲地嘶喊。
“呃!”
嘶啞的吼叫聲從鄭飛身后傳來,像是在干嘔一般,鄭飛猛然回頭,眼前的四娃身影晃動,像是在承受極度的痛苦,不住地掙扎,雙手撐著地面,嘔出一大堆粘液。喉間發(fā)出陣陣低沉而壓抑的嘶吼。
“尸變了!”
孫大業(yè)眉頭緊皺,低聲說道。話音剛落,他手中緊握的鋼筋一轉(zhuǎn),反手而握,前跨一步,向著四娃的頭顱猛扎了下去,動作間沒有絲毫的猶豫,干凈利落。臨了握著鋼筋攪動幾下,將大腦全部破壞,這才抽出了鋼筋。
四娃停止了痛苦的掙扎,僅存的一點意識讓他死前露出了笑容,身體隨著鋼筋的抽出,癱軟在了地上,血液緩緩流出,卷著塵土擴散開來。
地窖內(nèi)沒了聲響,被堵死的大門外,傳來隱約的吼叫。三人在四娃的尸體旁沉默著,各自思量心事。死亡帶來的壓抑,讓地窖的氣氛凝固,這種不必要的傷亡,讓三人心頭蒙上了一層陰霾。
良久,鄭飛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心中的情緒,啞著聲說道:“走吧,搜集一些馬上能吃的食物,回院落。”
對于何成棟,除了第一下的發(fā)泄,再沒有過多的責(zé)難,畢竟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再怎么打他罵他四娃的命也難以挽救,而且看著何成棟躺在地上的狼狽模樣,他也沒了那個心思。
院落的二層樓房內(nèi),侯明靠墻坐在地上,雙手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這拙劣的包扎手法并沒有讓他感到不滿,反而極其受用,因為張妍蹲在他的面前,端著一小碗糊狀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喂給他吃。
這碗飯本應(yīng)該是張妍的,但是她堅持要喂給侯明吃,用她的話來說,這是他剛才贈送食物的回報,禮尚往來才是她的待人之道。
“……那次我就一個人提著刀,殺進了尸群,左一刀右一刀,左閃右避,真可謂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沒有一個喪尸能夠摸到我……”
侯明咽一口,趁著空檔就趕緊吹牛,給張妍講述自己的光輝事跡,還有如今世界的變化,時不時還抬手比劃兩下,只是那被包成粽子的手做出的動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張妍對他的牛皮不感興趣,而是在他張嘴接食的時候,輕聲問道:“你說我們進了基地,會被分配到哪里?”
她從侯明口中已經(jīng)得知,基地雖然是人類幸存者的集聚地,但是其中被劃分成了幾片區(qū)域,這幾片區(qū)域中,自然生活著不同的人,分別是外圍、平民區(qū)、安全區(qū)、中心區(qū)。外圍居住的都是因為破壞規(guī)矩而被驅(qū)逐的難民,這些人因為被剝奪了身份,不能進入基地,只能在基地外游蕩,或者脫離基地所在區(qū)域,成為游蕩者。平民區(qū)居住的都是一些勞力,建設(shè)基地,獲得相應(yīng)的食物,他們是基地的中堅力量,雇傭軍一般都是從平民區(qū)招募而來的。
安全區(qū)則是軍隊駐扎,傭兵訓(xùn)練等等軍事領(lǐng)域,戒備森嚴(yán),用來隔離平民區(qū)和中心區(qū)。中心區(qū)里全是基地高層或者曾經(jīng)擁有身份地位的人,還有科研機構(gòu),也都設(shè)立在中心區(qū)。
侯明聽到張妍有些憂慮的語氣,拍著胸脯保證道:“你們絕對能進平民區(qū)!而且你不是說村里糧食很多嗎?那怎么也能被分到平民區(qū)的中心地帶。”
一般來說,被營救回的幸存者,都能進入平民區(qū)生活,如果對基地有著貢獻,房屋分配就會靠近安全區(qū),對于那些龜縮在基地中每天做著基礎(chǔ)勞動的幸存者,會靠近平民區(qū)的邊緣,那里經(jīng)常會受到偷溜進基地的難民的侵?jǐn)_。
“三年來,我每天醒來,最想看到的就是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這樣我就能告訴她,我做了一場噩夢。但是每次醒來,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房間和被封死的窗戶,陽光透不進來,陰暗籠罩著每一寸,讓我覺得很壓抑。”
“好多次,我都想過要自殺,這種生活枯燥單調(diào),周圍人的壓抑讓我快要瘋狂掉。不到三十個人,他們的面孔每天在我眼前重復(fù),我甚至想過夜里偷偷打開門,所有人一起死掉。我很清醒,那不是作惡,那是讓他們解脫。讓我解脫!”
張妍攪動著飯碗中的面糊,低著頭,黑暗中,侯明隱約看到亮晶晶額東西從她的臉上滑落,滴進了飯碗,他默然無語,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輕輕抬手,為她拭去眼淚。
他的動作很輕,粗糙的布輕輕在臉上摩擦,張妍伸手按住侯明的手,讓自己的臉緊挨著他的手,哽咽地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侯明的心緊緊一抽,心跳驟然加快,末世前因為弟弟的緣故,他從沒談過戀愛,末世后,自己心中的這份念頭更像是一潭死水,三年來么有一點波瀾,而現(xiàn)在,張妍的話語像是在自己心里扔進一塊巨石,砸起了滔天巨浪。
“我配擁有嗎?”
他這樣問自己,回憶一幕幕的涌上心頭,曾經(jīng)的無力感與挫敗感,曾經(jīng)猶如千刀萬剮般的心痛,曾經(jīng)那行將踏錯的懊惱自責(zé),這些一切,迅速占據(jù)他的身體,讓他那顆悸動的心,拴上了鏈條,戴上了枷鎖。
緩緩抽回了顫抖的手,侯明在她的頭上蹭了蹭說道:“飯涼了。啊……”
張妍低著頭,沒有正臉望他,侯明自然也看不到她緊咬的紅唇漸漸松開。若是天亮點,便能看到她的嘴唇發(fā)白,留著牙印。
“回來了!”
壓得極低的歡呼從樓下傳來,打破了侯明和張妍各懷心思的沉默,兩人同時跑出房門,扒著護欄向下看去,就這一會兒工夫,樓下的歡呼成了雜亂的呼喊。
“別打了!別打了!”
“快拉住他!快拉住他!”
“抄家伙抄家伙!干他丫的!以為我們好欺負(fù)是不?”
侯明冷眼向下瞧去,樓下一伙人軟綿綿地拉扯著一個人,正是鄭飛,而他此刻像一只蠻牛,扯著幾個人往前挪著步子,雙拳緊攥,而他的前方,一個坐在地上的人影,卻是蛋仔,一下下蹬腿蹭屁股,往后挪去,一只手捂住臉頰,正在叫嚷:“你干啥打我!有病?。∵@人他娘的被感染了!”
“我感你老娘!”
鄭飛低聲怒吼,一甩胳膊,拉扯著他的那人騰騰騰后退兩步,跌坐在了地上??粘隽艘恢桓觳?,鄭飛弓腰一把扯住蛋仔衣襟,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臉湊到蛋仔跟前,吼道:“他娘的!十八個?我草你大爺,這就是你的確切情況?我是不是說過一個頭也算?。课沂遣皇且_切消息?不能確定你他娘的給老子在這叫喚什么?!”
唾沫星子都噴在了蛋仔的臉上,還不待蛋仔反駁,鄭飛一仰頭,額頭猛地撞在蛋仔的鼻梁上,吼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的兩個字,導(dǎo)致我們漏算了一只喪尸!四娃就是死在了這只喪尸手里!”
蛋仔捂著鼻子,鮮血四溢,眼淚狂涌,聽到鄭飛的話,宛若雷擊,呆坐在了當(dāng)場,他艱難地動了動脖子,往鄭飛身后看了看,那個熟悉的身影并沒有一如既往蹲在院中。
人群安靜了下來,一個個找尋四娃的身影,確定是沒了。即便是早已見慣生離死別,面對死亡,依舊會讓人感到壓抑,心情沉重。死亡二字本身就是黑灰色的模樣,那代表的本就是陰霾。
目光變了,看向蛋仔的目光變了,往日里,他的所作所為,被人群竊竊而語,本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此刻說來,卻是讓人不由地點頭稱是。
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能做出那種事的人做出這種事也不足為奇!這種人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要做出這種事!
那些存在于人群中膨脹的陰暗的情緒,像是一個氣球,不斷地變大,眾人難承其重之時,需要發(fā)泄,將這些情緒排出。而此刻,蛋仔便成了這個這個氣球唯一的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