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道路上，一輛布滿銹跡的卡車，披著橘黃色的夕陽，向著東南方向疾馳而去，車斗內(nèi)，站著四個人，其中兩人站立在車斗兩側(cè)，手中提著木棍警戒著。一個年輕人扶著車頭，手里夾著一根煙。目光盯著前路，嘴中對身邊的那個有些邋遢的年輕人低語。

“這次回基地，那個叫夏成天的恐怕是要找你麻煩了。有沒有什么對策？”

關(guān)于夏成天的事情，在小隊出發(fā)之后，鄭飛從其余幾人口中有所了解，也知道了他是武備庫的小隊長的表弟。鄭飛自然不怕他，但是侯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幸存者，得罪了這種小心眼的人，回到基地可能會有麻煩。

侯明聞言一笑，轉(zhuǎn)身背靠在車頭，偏過頭，對著鄭飛說道：“如果是末世前，我可能會忍氣吞聲，但是現(xiàn)在這個秩序崩壞的世代，誰不是賤命一條。我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掙扎著活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委曲求全。”

“你知道如今世上什么對我最重要嗎？食物？資源？武器？都不是……”侯明嘴角一翹，邋遢的頭發(fā)下，是一張灑脫的臉，如果放在末世前，還能稱得上帥氣，頓了頓自問自答道：“最重要的是無所顧忌！哈哈哈，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痛苦中，沒有人能夠幸免，如果再讓自己受了委屈，那活著有什么樂趣可言？既然掙扎著活著，那就說明你有勇氣反抗在命運(yùn)，那為什么面對人為的攻擊卻不敢反抗？”

侯明深吸一口氣，笑道：“沒什么對策，最差不過捏個手雷同歸于盡。到那時候，我相信他是恐懼的，而我是開心的??！”

鄭飛叼著煙，看著半天前因為打彈弓而結(jié)識的青年，沒想到他對于生死看得這么淡。怪不得早上遇到喪尸，會做出戲耍喪尸頭顱的舉動。

末世人的思想是固執(zhí)的，可怕的災(zāi)難磨礪出來的性格，旁人是無法短時間改變的，所以鄭飛再不多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既然你有自己的處事方法，我也不便多言，如果回去后有什么能幫到你的，盡管開口。”

侯明轉(zhuǎn)過頭，眼睛盯著鄭飛，好半晌才突然一笑，轉(zhuǎn)頭再不言語。

鄭飛一愣，那眼神中有感激，又帶著些許抗拒。不過看侯明沒了交談的心思，自己也不好多問，只是心中猜測：或許是他害怕給我惹上麻煩？

夕陽西下，那抹橘紅漸漸暗淡，天地間的光也少了，建筑物的背陰處，一片黑暗。極遠(yuǎn)處的山脈，也隱沒在黑暗中，暗淡的輪廓像是一只匍匐著的巨獸，意欲擇人而噬。

黑暗的農(nóng)村院落內(nèi)，十來個人蹲在地上，圍成一圈，滿臉警惕地看著墻頭，墻外的嘶吼聲連綿不絕，時不時還會有喪尸冒出頭來。

“四娃，早上那些人會不會救咱們呀？”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紅著眼睛，拉著旁邊的人低吼了一句。

四娃被拉得一個趔趄，正了正身子，手臂晃了晃，掙脫了他的手，往旁邊挪了挪，語氣不滿，翻了翻白眼說道：“會堂叔，你就別問俺嘞！俺咋知道嘞？俺今個趴在房頭瞅，人家開了八輛大卡！上面還有人穿軍裝嘞！這才讓俺叔求救嘞！救不救俺咋知道嘞？”

會堂叔看四娃的模樣，抬手作勢要抽他腦袋，四娃縮著腦袋往邊上躲了躲，會堂叔啐罵一句收回了手。

“你別心急！再等等，說不定人家正往來趕呢！”一個微胖的中年漢子，臉看著干凈，沒有邋遢的模樣，對著會堂叔勸慰。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一旁蹲著的一個青年偏著頭低聲嘟囔：“要不是你非要把糧食全部搬到地下去，俺們至于這樣哇？”

“你個碎娃子！你知道個球！”微胖的漢子騰地站了起來，指著說話之人，怒罵道：“把糧食搬一塊去，那是大家都同意的事！你意思得是怪我？你就這么對村長說話！？”

青年也急了，站了起來，梗著脖子吼：“村長？現(xiàn)在村長還有個球用！還有，我當(dāng)時說糧食不能放一起，誰聽了！??？誰聽我的話了？！要不是因為取糧食，我爸……”說到這，青年哽咽著又蹲了下來，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我爸也不至于變成那怪物！會堂叔他兒子也不至于死……”

村長見狀，指著青年的手緩緩放了下來，怒氣也消散了，悻悻地蹲了下去不再言語。

一旁的會堂叔吸了吸鼻子，啞著嗓子說道：“行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爸當(dāng)時也同意了，要怪的話，我們幾個長輩你都得怪上！我兒子那也是他自己不爭氣，由不得誰！現(xiàn)在商量的是救援的事！”

“是啊，蛋仔，咱當(dāng)時不也是為了躲著那些人嘛，怕被搶了糧食！你不能全怪村長。”另一個魁梧大漢粗著嗓子說道：“第一次遇到外來者的時候，可被搶了一大半！這才決定將糧食都集中在一起然后藏在地窖里！”

蛋仔抹著眼淚，蹲在地上沒了聲?；璋档囊鼓幌拢娙说臍夥沼行阂?，誰都沒了說話的興致。

黑夜?jié)u濃，屋內(nèi)突然傳來一聲哭叫，只是剛發(fā)出，便戛然而止，隱約的哭叫聲成了低沉的嗚嗚聲。

在場的都聽到了，有的搓著手，有的抹頭發(fā)，有的捂臉搖頭。各自表達(dá)心中的焦躁。

其中一人猛地在自己臉上一扇，咬著牙說道：“實在不行，咱就下地窖吧！三天沒糧了，三十幾張口等著喂呢！小娃再不吃就餓死了！娃他娘沒飯吃，乳水早沒了！”

“不行！”

“要不得！”

圈子中的兩個人突然抬了抬身子，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對視之后，半蹲著的身子又緩緩地蹲了下去。其中一人有些煩躁地搓了搓頭，然后說道：“都進(jìn)去六個人了！沒見出來！那就說明里面的怪物也增加了六個！這不更危險嗎？誰去誰死！上次老劉下地窖咱可都盯著的，結(jié)果人剛下去一半，就被啃去了半條腿！”

扇自己大嘴巴子的那人偷偷抹了一把眼淚，有氣無力地說道：“那你說怎么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坐著等死嗎？”

村長扣了扣鞋子，訕訕地對著四娃說道：“四娃，你要不再去瞧瞧？今晚給你多吃兩口。你看咋樣？”

“俺不去！俺怕黑。晚上那些鬼東西一有響動就嗷嗷叫，俺聽著心里慌。”四娃起身退了兩步，蹲到了角落去。

“爸，我去！”

院落旁的屋內(nèi)，突然響起清脆聲音，漆黑的門口處，站著一個人影，兩步上前，昏暗的夜幕下，人影身姿綽約，亭亭窈窕，身上的衣服陳舊，隱約能看到衣擺處的爛口。出了房檐，星月的光輝下，倒是看得清她的臉。

年方二十，頭發(fā)被剪得極短，即便是缺乏營養(yǎng)，亦是遮不住俏臉上的凝華，清冷黯淡的月光，鋪在臉上，像是玉玦上的清霜。脖頸細(xì)長，與下巴構(gòu)成分明線條，那雙眸子滿含著星光，卻又在深處隱沒。

此刻她站在月光下，盯著一群圍在院落中的長輩，聲音像是月輝般清冷，低聲道：“爸，我去吧！”說著，她眼眸抬起，盯向眾人中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

“妍！趕緊進(jìn)去！沒你事！”

張豫志扭頭不看她，煩躁地?fù)]揮手。他把頭埋低，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如果說面對危險任務(wù)時，別人或許會有勇氣拼一把，但是他不敢，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后站著的，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自從孩子他媽死了之后，他活著的信念就是這個唯一的女兒了！在這亂世末世，他更需要站在女兒前面為她遮風(fēng)擋雨！所以他不敢倒下，不敢拼！

“我是說，帶人出去求援。既然以前其他幸存者多次從此路過，那就說明咱們不遠(yuǎn)處一定有基地！”張妍目光灼灼地盯向眾人，她的眼里包含著希望，急急說道：“說不定距離不遠(yuǎn)，我們可以找到援兵，或者大家一起走！”

“別說了！給我滾進(jìn)去！”

張豫志吼了一句，隨即意識到自己聲音大了些，又壓低聲音說道：“這里沒你的事，爸求你了，你乖乖進(jìn)屋里去！”

張妍一愣，張嘴想要反駁，卻聽到一旁的人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哪有食物讓我們遠(yuǎn)行？”

“誰去？外面那么多喪尸！不夠它們吃的！”

“誰出去誰留下？留下的人不是等死嗎？誰愿意留下，一起走又沒條件！這些娘們和孩子又怎么走？”

……

每一句，都是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離開？他們在猶豫不決中已經(jīng)失去了離開的最佳時機(jī)！誰去？沒人愿意直面那些吃人的怪物！如果他們有勇氣，早就離開了！那些婦女孩子，也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拋棄？帶著？都不現(xiàn)實。

這些問題張妍都無法解答，啞口無言，她只覺得面頰熾熱，身體也有些發(fā)抖，那雙星眸也漸漸涌現(xiàn)出淚花，強(qiáng)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努力克制自己的聲音，說道：“我去檢查其他院，你們商量。”

說完轉(zhuǎn)身向著院落側(cè)墻旁走去，順著側(cè)墻旁的梯子往上爬。北方農(nóng)村院落本就是相連的，只隔著一堵院墻，爬著梯子便能進(jìn)到另一個院。張妍爬上墻頭，一翻身，不見了蹤影。剛跳下梯子，突然覺得腦袋一疼，以為是落石，她往房檐上看了看，眼中淚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

“連你也欺負(fù)我！”

一跺腳，踩在那塊砸中自己頭的石頭上，腳下的感觸卻并不是石子那般堅硬，竟有些柔軟。張妍驚疑地挪開腳，撿起來一看，竟是一個揉起來的紙團(tuán)。

回頭四下望去，天色已經(jīng)黑透，墻頭房頂漆黑一片，只借著月光能看到空蕩蕩一片，張妍心中一慌，下意識地打開了那個紙團(tuán)。紙團(tuán)里包裹著一個小小的LED燈，和一個扁平電池。紙上寫了一行字。

“集中所有人，亮燈，等待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