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終人散,被鄭朝熙在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的眾人,乘興而歸,唯有陳慕晗獨自留了下來。
二人走出帳篷,手扶城墻,居高而望。
風(fēng)雪幾日前便停了,皎潔的月光下,城外皚皚白雪似被披上了一層熒光。
城墻下傳來吱呀聲,北城的城門在夜間緩緩打開,兩道身影端坐馬背,從城門走出,行出十?dāng)?shù)丈后,兩騎停下,馬背上的人回過頭來,朝著城墻上的鄭朝熙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齒反射著月光,異常的顯眼奪目。
鄭朝熙揮動手臂,兩個騎士朝他一拱手,便策動健馬,揚長而去。
夜風(fēng)中,似乎隱隱有狂浪的笑聲傳來。
“我很羨慕你,有一幫生死相依的好兄弟!”
陳慕晗看著遠去的兩道身影,感慨的說道。
“人生的際遇是很奇妙的!”
鄭朝熙心下亦是頗多感慨。
甲八和甲九走了,沒有告別、沒有歡送,僅有一壺?zé)坪统窍碌南嘁曇恍Γ@得很灑脫,很江湖。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陳慕晗突然開口問道。
“洗耳恭聽!”
鄭朝熙轉(zhuǎn)過頭,雙目閃閃,直視陳慕晗的雙眼,隱隱有著一絲期待。
“其實,我是從縹緲仙山上下來的。世人皆傳,縹緲仙山乃是仙人居所,卻不知,在世人的心中,所謂仙人又是如何定義的。依我看來,他們不過是一群掌握了強大力量和知識的普通人罷了。那里的每一個人,都懂得世間萬物的運行規(guī)律,每天都沉浸在探索世界本源之中不可自拔。”
陳慕晗望向縹緲仙山的方向,俊美的臉上顯出一絲懷念,一絲敬仰還有一絲不屑。
“當(dāng)年,一伙強人殺進了我的部族,將所有的老人和男子屠戮,掠走了全族數(shù)十名年輕女子。父親和母親抱著我們兄妹,逃到一處懸崖邊,當(dāng)著所有強人的面,跳下了萬丈懸崖,讓那伙強人以為我們必死無疑,消除了所有的后患。殊不知,在跳下懸崖的那一刻,父親和母親便將我們兄妹拋進了崖壁上的一個淺洞內(nèi),這才我們兄妹逃過一劫。那時君瑤年紀尚幼,懵懂無知。只有我,眼睜睜的看著父母雙親墜入深淵,我想哭,想喊,想叫,可是我卻不能。我不能白白辜負他們犧牲掉自己的性命,才給我們換得的一線生機。我至今都記得,他們墜崖時,望著我的眼神。他們是在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失去雙親和親族的怒火已經(jīng)燃起,復(fù)仇的種子已經(jīng)在我心中深根發(fā)芽。我想到了縹緲仙山,我要找到山上的仙人,我要問問他們,為何眼睜睜看著世間如此殘忍不公之事,身為仙人卻無動于衷。我還要學(xué)習(xí)仙法,我要為父母和親族們報仇。”
“七歲的我背著只有三歲的君瑤,一路乞討,與野狗爭食,以枯葉為被,跋涉萬里從靈州去到了縹緲仙山,爬上萬丈雪峰,卻始終找不到傳說中的仙人。我的身體已經(jīng)被凍僵,君瑤全身滾燙,嘴里一直喊著母親,那一刻,我絕望了。我在雪山之巔用雙手在堅硬的冰壁上刨出了一個狹小的洞穴,準備作為我兄妹二人的葬身之所。就在這時,一個人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說他就是住在這里的仙人,還問我愿不愿隨他回去。”
“瀕死的我已經(jīng)忘記了是如何回答,只記得,我將懷中的君瑤遞給了那人,然后便昏倒了。再次醒來時,我已經(jīng)處在了仙境之中。哪里是一處山谷,周圍被雪山環(huán)繞,谷中卻是四季如春。那里的人不多,卻個個學(xué)識淵博,知書達理。哪里沒有饑餓、沒有搶奪,所有的人都是自得其樂。后來,救我的人出現(xiàn)了,他問我,是否愿意留在這里。我當(dāng)然點頭答應(yīng)。我又求他教我仙術(shù),他卻說世間本就沒有仙術(shù),更沒有仙人。我不信,苦苦哀求于他,他嘆了一口氣,撫著我的頭頂告訴我,以后我會明白的。”
“就這樣,我們兄妹留在了那里,那個傳說中的縹緲仙山。并在那里學(xué)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知識。當(dāng)我真正理解并運用這些知識后,我才意識到,原來這些就是所謂的仙術(shù)。”
“去年年初,當(dāng)我自認為已經(jīng)學(xué)習(xí)掌握了足夠的知識后,我找到了我的師傅,也就是當(dāng)初救我的那個人。提出要下山報仇,并希望得到他的幫助??墒撬麉s斷然拒絕了我的請求,并嚴令我也不許下山。我與師傅大吵了一架,帶著君瑤準備強行出山。為父母和親族報仇,這已經(jīng)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動力和寄托,我怎么會輕易就放棄。師傅沒有在阻攔我,卻告訴我,一旦出山,就不能再回來了。”
“臨走之前,我再一次請求師傅的幫助,可是他卻說,世道險惡,非人力所能及,還勸我好自為之。”
“呵!也是從那時起,我才終于看了個清楚,所謂的仙山,所謂的仙人,不過就是一幫偏安一隅,自享其樂的懦夫罷了!”
說到這里,陳慕晗的臉色變得有些潮紅,放在擋墻上的手,緊緊摳住了磚石,神情顯得有些猙獰。
“下山后,我?guī)е幾弑槲鞅?,想要找出?dāng)年那伙強人的蹤跡,卻是一無所獲。但是,卻看到了我妖族同胞在人族的壓榨下如何屈辱的生存,人族殺死一個妖族,只需賠償十兩銀子或是一頭驢子。而妖族殺死一個人族,卻需要全家陪葬。更還有無數(shù)的弱小種族被當(dāng)做苦力壓榨,無數(shù)妖族少女被拐騙搶奪,成為人族的玩物。而每年與魔族的戰(zhàn)爭中,死傷最大最慘烈的,仍是我妖族。這不公平,當(dāng)年驅(qū)逐魔族,守衛(wèi)中原,亦有我妖族的犧牲和功勞,為何如今人族當(dāng)上了中原的主人,而我妖族則成為了奴仆。”
“走得多了,見的多了,想的自然也就多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之前的自己是多么的狹隘,多么的自私。家破人亡的又豈止我一人,我的整個族群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改變了自己的初衷,報父母和親族的血仇僅僅只是我要完成的一個很小很小的目標,我還有更大的任務(wù)和責(zé)任需要去承擔(dān),天意讓我陳慕晗學(xué)得翻天覆海之技。就是要讓我去救所有的同族于水火之中。”
陳慕晗緩緩轉(zhuǎn)過頭,于鄭朝熙對視,語氣鄭重的問道。
“世界大同,人人如龍!鄭朝熙,我陳慕晗只問你一句,此言你敢對天立誓否!”
鄭朝熙沉默良久,才開口說道。
“我鄭朝熙不信天地,因為天地不仁。我鄭朝熙不信鬼神,因為鬼神虛妄。我鄭朝熙只信人心,只信情誼,只信公義。只信憑我手中刀劍,搏出一個萬世太平。念之所系,義之所投,道之所在,何須立誓!”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陳慕晗忽的仰天長笑,笑聲之中豪氣干云。
“說得好!是我陳慕晗矯情了。鄭朝熙你且記住,我陳慕晗,妖族天選之子,在此承諾,今后但凡你鄭朝熙馬鞭所指,我妖族萬萬同胞,雖死不旋踵。”
止戈城北城之上,兩只手掌在月光之中,重重的相擊在一起,兩道直沖云霄的豪邁笑聲,遠傳千里。
“娘的,我這才剛走,頭就找到新基友了!”
聽到身后隱約傳來的笑聲,甲九扭頭望了一眼,有些吃味的抱怨道。
“哈哈哈哈!”
甲八大笑一聲,馬鞭重重一敲,胯下健馬一聲長嘶,轉(zhuǎn)眼便沖出好遠一段距離。
“哎!等等我啊!”
止戈城北城之下,披著一件大紅斗篷的陳君瑤仰頭望著月光下縱聲大笑的兩個人,心中情緒復(fù)雜。
陳君瑤今年十六歲,妖狐族與人族的成長時間是一樣的,放在人族之中,這個年紀的少女已經(jīng)到了談婚亂嫁的地步??墒且驗橹耙恢鄙钤诳~緲仙山之中,出山后,又一直與哥哥四處奔波,始終沒曾遇到過年紀相仿,又對得上脾氣的男子。
直到上次在撫遠城遇險,鄭朝熙出手相救,一顆愛意的種子便已在少女的心中生根發(fā)芽。
父母親族出事的時候,陳君瑤的年齡還小,不記得當(dāng)時的事情,只是長大后哥哥時常對她說道當(dāng)年的種種慘狀,讓她記住這一份血海深仇。自小身邊只有哥哥這一個親人,自然是哥哥說什么,陳君瑤便要做什么。
直到遇到了鄭朝熙,陳君瑤的心里便多出了這個男子的身影。
對于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什么深仇,什么大義,都是次要的東西。唯獨這個男子才是最最重要的。
可是哥哥在與他說什么呢?兩人為何笑的這般開心?難道哥哥與他說起了自己小時候的糗事!
“哎呀!那可如何是好!真羞死人了!”
陳君瑤一想到這里,俏臉上頓時火燒般的滾燙。
“咦!君瑤姑娘生病了嗎?怎么臉色如此難看。”
不知何時,鄭朝熙和陳慕晗已經(jīng)走下城頭,來到了陳君瑤身邊,少女卻仍未察覺。
驟然聽到身邊響起愛慕之人的聲音,陳君瑤嚇得花容失色。
但是生性潑辣,習(xí)慣先用拳腳說話的她,在聽到“難看”兩個字后,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怒氣,抬起粉拳朝著鄭朝熙的臉面就是一拳。
“呆石頭!說誰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