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走遠后,離木牌子不遠處的雪地里鼓起了幾個雪包,然后十個人紛紛從雪包里鉆了出來。
“哎頭!咋整?人家分頭走了,這跟你計劃的不一樣?。?rdquo;
甲九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罩頭披風(fēng),手里還拿著一塊空白的木牌子,向鄭朝熙問道。
鄭朝熙等人跟甲九一樣的裝束,甲六和甲七的手里也同樣拿著一塊空白的木牌子。
鄭朝熙朝著兩批人離開的方向看了兩眼,然后轉(zhuǎn)過頭笑著對甲八說道。
“旅帥已經(jīng)陣亡了,依我看就別那么麻煩了,原計劃取消。一組二組你們負責一隊,三組和我負責一隊,要求只有一個,在他們逃到預(yù)定地點之前,一個不剩,全部做掉。”
“好咧!”
甲八有些殘忍的咧嘴一笑,當先一步朝著黃姓隊正的那個方向追了過去。隨著跑出幾步的甲九突然轉(zhuǎn)過頭朝鄭朝熙喊道。
“哎頭!要不咱比一比唄,就看那邊的速度更快,輸?shù)南匆粋€月衣服咋樣!”
“一言為定!”
說罷,鄭朝熙率領(lǐng)著甲三等人朝另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止戈城外,一座用西北這邊盛產(chǎn)的黑色石塊堆砌的高臺上,黃裳穿著毛茸茸的皮裘,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此時他正舉目眺望遠方,奈何風(fēng)雪實在太猛,雙目所見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同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李虎和王龍二人正站在黃裳的身邊不停的說著什么。
“都尉,這天實在太冷了,您真沒必要親自守在這里,您聽屬下的,回城里暖和暖和,等小將軍他們回來了,小的一定馬上就給您匯報。”
李虎苦口婆心的勸說。
“就是就是!”
王龍在一旁應(yīng)和。
“別墨跡了行不,老子還沒老到這點苦都吃不住的時候,趕緊把嘴閉上,打擾老子的興致。”
黃裳眼珠子一瞪,倒也是威勢不減當年,嚇得李虎和王龍再也不敢勸說,只得挨得離他近一些,試圖幫黃裳能夠遮擋住一些風(fēng)雪。
黃裳確實已經(jīng)老了,自從上次鄭朝熙率隊贏下了與林喜旭那邊的大比后,黃裳就以身邊人可以感受到的速度在衰弱,原本只是花白的頭發(fā)現(xiàn)今已是全部變得雪白,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越來越多。而主要的還是他身上的那股精氣神,如今也是一天比一天弱。原本挺拔如槍的脊背,如今也已佝僂起來。
黃裳今年已經(jīng)六十四了,在西北這種氣候惡劣,物資短缺的地方,這個年紀已經(jīng)算是罕見的高齡了。
經(jīng)過了狙截一陣風(fēng)和贏下與林喜旭的大比后,鄭朝熙小將軍的名號響遍止戈城,無論是黃裳這邊的兵卒還是林喜旭那邊的兵卒,只要提起“王詩”這個名字,個個都會豎起大拇指,贊上一句“少年英雄”。
鄭朝熙如此給他掙臉面和銀子,黃裳臉上和心里都是樂開了花,大手一揮,給了鄭朝熙一火人劃去了五百兩銀子,還有一堆官職。鄭朝熙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校尉的職銜了,甲八甲九甲三都是旅帥,其他六人也都是隊正了。不過也僅僅是職銜罷了,手下卻是沒有配給應(yīng)有的兵卒。畢竟黃裳的手下只有一千來號人,原先的校尉旅帥都是多年的老兄弟了,也不能無緣無故就把人給撤換了不是,從他們手下抽人派給鄭朝熙那就更加行不通了,止戈城本就兵源不足,每年全靠其他地方發(fā)配過來的十幾二十個罪卒和就地招收的無家可歸的流民,每一個兵卒都是這些兵老爺?shù)拿?,那是說抽人就抽人的嗎。
而鄭朝熙也明確表態(tài),以自己現(xiàn)在的能力無法帶領(lǐng)更多的人馬,此事也就作罷。由此,鄭朝熙他們也創(chuàng)造多項紀錄。一個團里算上校尉旅帥隊正一共只有十個人,這是人數(shù)最少的團的記錄。整個團里官職最小的都是隊正,連個火長都沒有,創(chuàng)造了平均官職最高的記錄。鄭朝熙這幫人里,甲一和甲二年紀最大,過了年是二十歲,鄭朝熙和甲三年紀最小,今年只有十六歲,這又創(chuàng)造了平均年齡最年輕的團記錄。
雖然所望之處盡是一片雪白,沒有任何景物,黃裳卻好似見到了仙境美景一般的高興。鄭朝熙的成長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這么多年他一直將鄭朝熙視作自己的親生兒子,兒子有出息,老子自然高興。而另一方面,卻也是有著自己的一份私心。
自己已經(jīng)老了,這一點沒有人比黃裳自己感受的更深。自己還能再活幾年呢?一年?還是兩年?自己死了以后,手下的這幫老兄弟怎么辦?這個,才是黃裳一直以來最擔心,也是最需要解決的事情。
直到鄭朝熙在狙截一陣風(fēng)時嶄露頭角,與林喜旭大比時出人意料的戰(zhàn)術(shù)安排,終于讓黃裳看到了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身后事,就要落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了。
所以,他想再多看幾眼,哪怕能夠再多看一眼,多使出一份力,也心里也會覺得安穩(wěn)一些。
他要在自己死之前,幫助鄭朝熙在止戈城內(nèi)樹立起絕對的權(quán)威。讓自己的老部下們,將鄭朝熙視作唯一的依靠,也讓鄭朝熙將自己的這幫老部下,視作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這么做或許對鄭朝熙不公平,因為這些本不該是他的責任,但是沒有辦法,他已經(jīng)是黃裳唯一的希望寄托了。
黃裳的心里也明白,鄭朝熙在止戈城的日子不多了,也許再過一兩個月,泰寧城那邊就會來人帶走鄭朝熙,他以后的路會越走越寬,越走越高。但是,只要在鄭朝熙的心中還有一個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個角落是留給止戈城的,是留給這幫老兄弟的,自己也就算是達到目的了。
因為他看得出來,鄭朝熙是一個看重感情的人,對于看重的人和事,這個年輕人一定會盡全力去守護的。
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一個將死的老人還能要求的更多嗎!
不知不覺,黃裳的思緒越飄越遠,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時候,想起了剛剛參軍的時候,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呂塵遠。那個時候自己也是王詩這小子現(xiàn)在這般年紀,呂塵遠也是如現(xiàn)在的自己這般,對年輕的自己照看有加。
“都尉快看,有人回來了。”
李虎突然伸手指著前方喊道。
黃裳回過神來,微微瞇起眼睛,朝著李虎指著的方向看去。
只見到漫天風(fēng)雪中,有一抹更加亮眼的白在晃動,白色的身影來速極快,越來越近,終于,身影來到了黃裳身前能夠看清楚面容的地方,正是鄭朝熙。
鄭朝熙的目力極加,普通人在這種天氣只能看到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他卻能看清四五十步左右的任何事物。所以,在很遠的地方,他就看到了老人佝僂的身影站在高臺上,雖是看起來虛弱不堪,卻任憑狂風(fēng)咆哮,身形巍然不動。
所以,鄭朝熙不惜耗費體內(nèi)的炁,連續(xù)施展踏虛步,提前一些時間來到黃裳的面前,能讓老人少受一些風(fēng)寒,總是好的。
鄭朝熙心思玲瓏剔透,他雖看得出來黃裳正在強撐,卻也沒像李虎那樣直言勸說,而是先朝黃裳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稟都尉,屬下王詩不辱使命,已完成預(yù)定作戰(zhàn)目標,特此前來稟報。”
“哈哈哈,好!好!好!”
黃裳開懷大笑,連續(xù)說出三個好字,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具體情況如何?可否詳細道來。”這句從戲文里聽起來文縐縐的詞,已經(jīng)在黃裳的腦海里盤旋了好多年,可惜一直沒有用得上的場面,此情此景用的合適,讓黃裳心頭一陣舒暢。
“稟都尉,可否容屬下先飲一碗熱酒,實在太冷了,屬下的舌頭都要被凍掉了。”
鄭朝熙說完,還調(diào)皮的伸了伸舌頭。
“對對對,是老子粗心了?趕緊的,麻溜的給小將軍上酒。”畢竟只是認得幾個字的大老粗,再說話便露出了原形。
“都尉哎!這冰天雪地的哪里有熱酒??!我看咱還是回城去,熱炕頭上喝著燒酒,小將軍說的得勁,您老聽著也舒心不是。”
一旁的李虎也甚是機靈,馬上接著話頭說道。
“對對對,是老子老糊涂了,走走走,趕緊回城.....哎對了,其他人呢?怎么不見其他人回來?”
黃裳本已轉(zhuǎn)身準備回城里了,這時突然想起來,向鄭朝熙問道。
“都尉不必費心,屬下是先行一步趕回來向都尉稟報,其他人隨后就到。”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終于,在三個人的努力下,將這個其實早已疲憊不堪卻仍自強撐的老人勸回了止戈城里。
幾人回到止戈城后,沒有去平時辦公的東衙門,而是直接回了黃裳的營帳。營帳內(nèi)燒著火炕,進得屋后便是一股熱氣撲面。三個人七手八腳的幫黃裳脫去皮裘、皮靴,又給他端上一碗熱湯,黃裳的面色這才好了一些。
李虎和王龍有些黯然的替他按摩凍得冰涼的手腳,鄭朝熙則是陪在一旁跟黃裳說這話。
鄭朝熙回到自己的營帳時已是快天黑了,西北這個時節(jié)天黑得早,天色暗下來以后,風(fēng)更急、雪更大。
黃裳剛剛跟他聊著聊著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替老人蓋好被子,鄭朝熙這才想起甲八他們也該回來了。
回到營帳,正看到甲八和甲九坐在桌岸邊喝酒呢。
見到鄭朝熙回來,兩人連忙站起身來關(guān)切的問道。
“老都尉沒事吧!”
黃裳的身體不好,已經(jīng)不算什么秘密。在甲八他們回來以后,聽說黃裳竟然在風(fēng)雪中站了好幾個時辰,都是有些擔心。
“沒事,就是有些乏了,剛剛睡著。對了,你們那一路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全部干掉了唄,可還是輸給你了。”
甲九嘟囔著喝了一口燒酒,滿面愁容。他現(xiàn)在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要不是自己嘴欠,要打什么賭,怎么會落得這般田地,一想到甲六甲七那散發(fā)著酸臭味的衣裳,洗一個月的臭衣服??!這是人干的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