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帝都，算是一年里比較好的天氣，不冷不熱的。

老胡十點鐘準時來到樓下，我自然是跟著季婕一起上車，今天季婕要去公司，也是我第一天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機會。

挨得很近的，車行二十分鐘，七繞八拐，一會左一會右，按照我的方向感，如果直線距離走路步行半個鐘頭估計也能到。

季婕說北方和南方不一樣，南方都是左右轉彎，北方是往東走奔西去，按照東南西北來指示方位的。

當天我拿了張地圖，把北京城的東南西北給看了個大概?？吹貓D，記住地圖是我的強項，雖然我當年看山地地圖更多于城市地圖，但這不妨礙我記住一些主要的街道和建筑。

車子停在一棟臨街的寫字樓下，我像個小跟班跟在季婕后面。

樓下有告示欄，十六樓：曼婕國際旅行社。

1608房，我看了看房號，樓層還有很多的公司，曼婕旅行社只是其中的一個單元。

“季總，你回來了？”

季婕的到來讓辦公室熱鬧起來，旅行社尤其是小旅行社的老板和雇員，上司和下屬的關系都是很隨意的，曼婕比起南方要相對嚴肅點，畢竟是大都市，白領們有白領們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否則，跳槽出去不習慣。

“過來吃東西。”季婕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包里拿出兩袋果干。這都是珠城特產，但凡從外地回來，給辦公室?guī)М數氐男×闶骋彩侨χ形幕?。所以單做組團業(yè)務的旅行社，辦公室里總有吃不完的小吃。

加上老胡，坐班的也就六個員工，老胡外，清一色女生，況且都年紀不大，和我相差無幾。

“帥曉東，新來的助理，以后需要我看的行程報價，回團報賬和派團出全陪，先報給曉東助理。”

季婕的話不多，但足夠清晰，這種小企業(yè)，也沒有太多可以商量的地方，更不要希望雇員會有與公司同呼吸共命運的覺悟，不過是混飯吃的跳板，有前途繼續(xù)干，沒希望了就立馬跑了，定位在白領打工仔的年輕人，總是抱著多跑幾家五百強企業(yè)增強閱歷，充實簡歷的想法進入這種小公司。

騎驢找馬，暫時存放無處安放的皮囊而已，很少有人想著簡歷充實了，閱歷豐富了又該何去何從？工作的終極目標是什么？

小地方的人創(chuàng)業(yè)的比例高，大不了自己干是懸在他們腦子里晃來晃去的東西，有那么一天下決心了就干了。

但大城市的年輕人不一樣，創(chuàng)業(yè)的大成本，從頭再來的勇氣少有人真的能有。

“大家好。”我淺淺地打了招呼，在所有人錯愕的表情下進到季婕的辦公室。我既不是人來熟也不是老好人，了解了狀況再說，沒了解之前少說為妙。

“坐班的就這幾個人，平時導游不夠都在外面找人，一團一結。有常用的幾個。”季婕說的這種狀況大部分組小團社都存在，旅行社不養(yǎng)導游，不與導游簽勞動合同，出團用委派制，臨時聘用。因為養(yǎng)一個導游各種保險太多，導游不領情，企業(yè)還增加了負擔。

與地接社不同，大多地接社所在城市都是把旅游業(yè)當做支柱產業(yè)，對旅游企業(yè)是大力扶持的，政策監(jiān)管也是特別松，只要導游不鬧，大家基本就算默許了，所以簽很多合同籠絡著導游，反正不用出一分錢養(yǎng)。

“一個男的都沒有。”

“沒有才清凈，我又不常來，男員工很難駕馭，野心太大，不知道哪天給你捅大簍子。”季婕說這里的雇員坐班需要拍板的事情不多，大概就是文案工作，對機票名單，出機票，控位，幫客人買保險，對賬。真正拍板的事情都是她和周曼在家里做的。

“把你們帶的團拿過來報賬，這個月團不多，大家輪換抓緊把假都補休了。”季婕坐到她的大班椅上，這么細的事情也要操心，這老總做的還真不輕松。

“姐姐還真是事無巨細了。”

“你來了我就不管了。”季婕狡黠地看了我一眼。

“我興趣不在這里，要管也不是管這么幾個人。”

“嗯，果然是有大格局。”

“我是想偷懶。管人多不好玩。日常的給她們自己管自己好了，誰操作誰拿錢，一團一人負責到底，接到新客戶利潤提成，保證大家積極性強的不得了，沒見農民要休假，也沒見導游想請假，不就因為多勞多得嗎？出團回來還想補休本來就不對，出去掙錢了回來還補休，那在家坐班的豈不是心里更不平衡？”

我巴拉巴拉將心里想的全說出來了。

“我是考慮到每次出去帶團都很辛苦的，體諒她們。”

“那是因為你是老總，去到哪里人家地接導游掙錢了都不分給你，你讓她們出去，大家都帶團掙錢的，一個團下來比一個月工資都高了，誰會覺得辛苦？”

“看來我是浪費了很多資源了，老聽他們說帶團掙錢，我就老擔心導游出去辛苦。”

“你當然不知道，地接套路多著呢，你做老總的那好意思和他們計較這些，以后和地接打交道的事情我來吧。”這個活我能接。我知道怎么和地接社打交道能拿到公司該有的利潤。

“嗯，這點我相信你大師姐他們給過你真?zhèn)?。這套路你懂，我就負責把團弄回來就是了。”

業(yè)務水平要練習，但涉及到利益的套路基本都是一點就通，牢記于心了，全國各地套路幾乎一樣。

“曉東，看外面有水嗎？幫我打杯水。”季婕在桌子上給我拿了個保溫杯。

“季姐，大家有問題呀，這點眼力都沒有，出去怎么能帶好團？”我對季婕得到的待遇感到不值。公司里我仍然愿意叫的中性點，叫姐姐太親切。

我發(fā)現這環(huán)境不對，我原來的公司，畫風不是這樣的。

這季婕雖然掙錢，但公司問題大得很。

想起在珠城，導游們一個個巴結討好計調的場景，現在坐班的這些人都是要等著季婕派團的，怎么不應該好好表現，連倒杯水都不會，一定是欠培訓或者有怨氣。

“所以重要的團我都不敢給她們出去，都是在外面臨時請的。”

“那就惡性循環(huán)了唄，好資源都給外面的人了，怨氣更大，人更留不住。偶爾出去一次也被人家黒的渣都沒有，說不定還連人都被人收了。”說這話后突然想起何帆。八成她就是這樣的小白？

“被你說的我都沒信心了，好像你才是對的一樣。”季婕抱著我端來的開水。

“我可不敢，我就覺得吧，皇帝該去做皇帝的事，太監(jiān)就該去做太監(jiān)的活?；实廴プ鲂√O(jiān)的活辛苦還不落好。”

“你就是我抓來的那小太監(jiān)。我這幾年是又忙里又忙外，維護好客人的關系就焦頭爛額了，家里就沒一個可以放心的人。搞不好哪天人家就帶著你的客戶跑了。”

“季姐，我看了我們的單，幾乎都是ZH公司的團。”

“是的，百分之九十都是他們的團，偶爾會有幾個同學和朋友交過來的團，幫著操作一下。”

“夏總就是ZH公司老大吧？ZH公司全球五百強內企業(yè)排名靠前呀。”

“你怎么知道的？”

“曼婕旅行社，周曼季婕兩閨蜜，周曼暗中使勁將生意接下來，你出面操作，完美結合呀。”

“你以前的部隊是干什么的？”季婕好奇地問。

我并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昨晚在家我就看過了，所有的和ZH公司來往的傳真件，簽字都是經過你一個人的手，但周曼辦公桌上的咖啡渣還比較新鮮，證明她這幾天是有去過的，只是不方便管那攤子事，這里的辦公桌根本就沒有她的，所以我判定她就是一個影子老板。能決定她的生意又需要避嫌的只有她男人，結合上次見到的那種情形，所以我斷定周曼只是一個為自己后路布局的玩票者，她不缺錢花。”

“這偵察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還真厲害。”

“這都是最簡單的，最基礎的，我想我的分析是沒有錯的。”

“看來你不僅僅是敏感，理性分析能力也強的。就是碰到感情上的事時就亂了方寸，分析問題鉆牛角尖，看來這是你的弱項。”

“那也是因為我緊張你”

陸續(xù)有人將做好的報賬單拿進來給季婕審核，

季婕拿一沓過去的團隊行程單給我，讓我隨意翻看，了解工作從最原始的資料里去熟悉是最好的了，客戶的標準，操作的模式看多幾張就能找到共同的地方。

ZH的團額外開支無論大小全部走旅行社的賬，旅游途中娛樂活動，甚至購物，授權真到位。這樣的團好掙錢，但賬面上的錢到手后，還要回回去多少不得而知。

“要不要給你留個辦公桌？”季婕問我。

“既然你有此一問，肯定是可有可無了，那我就不要了，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不太明白季婕想要給我安排什么具體的工作。

“以后你也不用天天來這里的，偶爾來就在我這里辦公吧。反正我一個月也來不了幾次。以后你來我就來的更少了。”季婕在辦公室里呆了兩個小時，把大家的賬報了，便約了周曼一起用午餐。

生意不在辦公室里，工作只在餐桌上，這倒是我喜歡的模式。旅游本來就該是一個比較自由的職業(yè)。

老胡將我們送到餐廳，周曼已經到了，就餐的餐廳是家咖啡館。裝修很典雅，音樂也很柔和。讓人靜得下來的地方。

“曼姐。”我對周曼的敬畏并不比對季婕少，我們之間話也沒說過幾句，我只是判斷，我的情況季婕會和她說過不少。

“季婕說把你帶過來了，還習慣吧？”

“很好，謝謝！”寒暄完落座，三人圓桌，我一直覺得這是個特別天才的安排，這樣坐和誰都不會有厚此薄彼的感覺。

“曼姐姐，季姐姐今天有空呀。”一個女服務員帶著菜譜過來。

“三客七分熟澳洲雪花，三杯特級藍山，咖啡餐后再上。先來檸檬水。”周曼接過菜譜遞給我，但卻并不讓我點單。

服務員并不糾纏，連確認都不用就走了，這效率好，這么簡單的單也復述我一直認為是一種愚蠢和不負責任的態(tài)度，只想著自己不要擔責，不怕客人厭煩。也是對自己的工作能力的極為沒信心。

復雜的單子不在我所說之列。

“記住姐姐們的喜好，下次就你點單了，一客牛扒不夠吃的話，回頭你自己再加點什么吃吧。三文魚，沙拉什么的也都合適的。”

“好。”我回答。其實不用說我也會記得，這是我的強項，熟背能力和強記能力。

知道她們兩人的大概底細后，我倒不為她們心疼錢了，跟窮人談錢傷感情，跟有錢人談錢丟面子。

一個中餐吃掉一千塊我能想的到，我只是擔心，哪天我離開她們了，怎么適應一個中餐十幾元的快餐？

季婕一直不說話，周曼在，話多的都是她。

品嘗檸檬水和牛扒的味道，都沒有任何問題，尤其是牛扒，感覺很嫩，香味也不錯。黑椒汁很好吃。

餐后，周曼讓服務員收走餐盤，三杯香醇的咖啡端了上來。

服務員將其中的兩杯放在周曼和季婕面前，最后的一杯放在我面前。順便問我：“先生，請問您需要奶和糖包嗎？”

“不用，謝謝！”周曼不等我開口，幫我回絕了。

“曉東不一定喝的慣，給他自己決定呀。”關鍵時候還是季婕會關心我。

“浪費人家的咖啡豆，這可是發(fā)燒級的。”周曼沒理會季婕。

咖啡的感覺比豆汁好不到哪里去，當然也難喝不到哪里去?？此齻儍扇撕芟硎艿臉幼?。

我也慢慢喝，居然像早上喝豆汁一樣，喝到最后我都能享受到一點那種苦中帶澀的感覺了。

虧我一直認為咖啡最正確的打開方式就是放牛奶和糖包。

“把你們顧老板叫來，就說我問一下咖啡豆的事。”周曼叫來身邊的服務員。

“曼姐，季姐，有些日子沒見著你們二位了。又跑去哪里度假了？”叫顧老板的男人年紀不大，挺有范的一個小伙子。

“海邊走了走，那邊空氣好。我就想問什么時候開爐烘焙，你今兒個這個該賣了半個月了吧？”周曼問。

“嗯，都二十天了，上次開爐你還帶了兩袋那次。原豆沒到貨，估計這兩天該能到了，幾個發(fā)燒友也都差不多斷貨了，等著我這批開爐呢，開爐給你留兩袋。”

“嗯，叫他們給我打電話，我叫人過來取。”

“好嘞，我的兩位好姐姐。”顧老板很是嘴甜。

“這是我和季婕的小弟帥曉東，以后他來了就當我們兩個來了。”

“帥，確實帥，兩位姐姐的小弟是真帥，我記住了，有什么需要通知我就好。”顧老板客氣沖我點點表示了一下。

“曉東，去把單買了。”季婕掏了張黑色的銀行卡遞給我.”

“嗯”做小弟就該有做小弟的樣子。我接了卡去吧臺，我對兩位女人的認知恍惚了。和這張卡一樣，弄不清底細，有可能是只有幾千元，也有可能有幾千萬元。

“先生，總共兩千八百六十元？”

“不是三千一百五十元嗎？”雖然報的比我算的少，但我沒想過需要在這里賺這點便宜。

“貴賓卡折后價。”

“好的。”我將卡遞給前臺收銀員，眼光不敢離開卡，我想季婕叫我買單而不是叫服務員過去買單，大概就是這么考慮的。

也只有在帝都，能有這么樣的消費場所，換在我珠城，該把龍蝦鮑魚都點上才夠這個消費，幾塊牛肉和咖啡就這么貴確實有點離譜。

我只能說我的人生經歷限制了我的思維。

“卡你留身上，花錢方便些。”季婕沒接我的卡。

“下午還有這么多時間，我們逛國貿去，上次說送帥曉東禮物的，正好有空。”一行三人走去停車場。

不是特別搶眼的一臺普通家轎。放在任何地方都不突兀。不過倒是同款車的頂配：“找個時間曉東去辦個駕照，以后出門你開車，不能總把姐姐當司機。”

“好，我讓我戰(zhàn)友們幫忙換下地方證就可以了，就是北京路況復雜了點，我需要自己兜幾圈。”

“這樣最好。季婕，公司再買個好點的車吧，以后度假就自駕出游了，有曉東開車。”

“好呀，還是商務車吧，陪幾個老總打球時好放球桿，老胡和曉東手上都有一臺，也就夠用了。”旅行社用商務車特別多，拉人和拉東西也多，雖說不夠跑車拉風，但確實實用，大型會議，小豪華團隊都適用。

“曉東你不要急，北京城太大，慢慢適應。”季婕說話總是好聽些。

“季姐，我沒事，我適應能力很強的。”一個新的地方，一旦認可了，融入進去了，其他的就不是大問題了。

“周曼，要不，還是在辦公室給曉東加張桌子，讓他管理好公司就好了，曉東還是孩子。”季婕坐在副駕位，和周曼說話也沒顧忌我什么?？晌沂裁磿r候變成孩子了。

“你現在想起人家是孩子了，孩子你也下得了手。”周曼懟季婕。我能聽出來點味道，笑季婕收了我唄。不過，我總感覺到周曼帶著一點小小的醋意。

女人總是這樣，哪怕好閨蜜，有時也會莫名其妙地吃醋。

“我下手是要挽救他于水火之中，要不，過幾年就爛成渣，壞出油了，你這是要把他往火坑里跳，進那個圈子還能好了出來？”

“沒那么嚴重，要壞，在哪里都壞，你把人家扔在寫字樓，不怕誤了人家一輩子。”

“曉東，季姐想把你留在辦公室，但曼姐想讓你出來幫我們分擔一些應酬活動，你自己的意思呢？”

“里外我都喜歡，我沒有問題的，你們不也是里外一起忙的嗎？”

“曉東，工作上的事，你要自己拿主意，別讓季婕全安排好了，她恨不得把你鎖在家里當男寵。季婕要欺負你，你過來找曼姐，曼姐給你撐腰。”周曼和季婕看起來關系很好的樣子，終究是閨蜜，互相都在拿我開涮。

“我哪有欺負他，就差把他含在嘴里了。”其實我知道，她只想表達她對我的寵溺，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的意思。感覺也真是這樣。

“曉東，季婕有沒有把你含在嘴里？”周曼說完特意扭了下頭，意欲看我一眼，可這話經她這么演繹一下，歧義就出來了，簡直是污到骨子里了，惹得季婕忙解釋。

“不是那個含啦。哎呀，周曼你想死哦，怎么曉東面前什么都說。”季婕著急了，越描越黑。

夾在這兩個美得讓人窒息的女人中間，心里的滿足感無與倫比。

但我卻窘得不知道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