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分鐘,馬三爺讓小地主又去檢查了遍門窗封死了沒,得到肯定的回復后,才哆哆嗦嗦的拿出煙槍點燃,同時小心翼翼的將那塊皮毛放在炕桌上。
連著抽了好幾口,才用低沉的聲音問道:“這東西你倆是在哪找見的?”
馬士豪立馬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兜出來,末了還從身后拿出用衣服兜住的骸骨,馬三爺拔開衣服,看了眼里面的斷骨,伸手在里面扒拉一圈后拿起其中一根,放在馬蹄燈下看了倆眼自言自語道:“這人被槍殺的?”
我向他手上的斷骨看去,那是根一撻長的脊椎骨,在末梢的部位有個黃豆大小的坑洞,而周圍的骨頭全都碎裂成蜘蛛網狀,很明顯這是被子彈擊中留下的痕跡。
說完這句話后馬三爺沒再說話,一聲不吭的悶頭抽煙,在馬蹄燈散發(fā)出的昏暗光線下,我瞧見馬三爺臉上的表情換了幾遍,由一開始的迷茫,到之后的疑惑,再到憤怒,又轉變成沮喪,最后歸于平靜,整個過程中,他的手一直拿著山魈皮毛上翻來覆去的摩挲著。
過了會他忽然問道:“馬兒,你還記得王二麻子不?”
馬士豪愣神想了下不確定的說:“還記得點,他和姥爺你都去打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回來屯子后也是數(shù)得上的好手,屯里人人懼怕的山魈,他曾殺過一只,還將身上的皮扒了下來做成襖子,小時候俺還摸過,但聽屯里人說二十年前他消失在了佳木納小道。”
馬三爺猛吸了口煙槍,瞇著眼睛似乎在回憶什么,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可不是嗎,都過去了二十年。這么多年除了他殺過山魈,至今再沒聽有誰殺過山魈,倒是聽見不少放山人被山魈敲碎腦殼的消息。而現(xiàn)在這塊山魈的皮上居然寫著他名字,還有五道口,看來二十年前的事情還真沒那么簡單。”
絮叨完這句話沒了下文,我和馬士豪也不知道說啥好,只能干愣著坐在一旁。又過了許久,馬三爺忽然將黑色的皮毛攥緊,低沉的說了句:“我明天進趟山,你們倆個在屯里等我,七天后我要是沒回來就不用等我了。”
馬士豪聽到這里立馬梗著脖子叫道:“不行不行!要去的話得帶俺一起去,這回你就算是將俺腿打斷俺也得跟著爬進山。”
馬三爺難得一次沒有揍他,低頭想了很久才沉聲道:“這是上輩子的恩怨,和你沒關系,不要摻和進來。”
“姥爺你今年都快七十了,要是一個人進山,俺在家給你打棺材?棺材板俺還買不起!俺不管是哪一輩的恩怨,反正你要去的話俺肯定會去。”
見小地主死活不答應,馬三爺氣得抬起煙槍作勢欲打,馬士豪立馬把頭湊過去,昂著脖子擺出副要殺要剮隨你便的架勢。
倆人僵持了幾分鐘,最后還是馬三爺先敗下陣,用煙槍指著他罵道:“你個小兔崽子!這事先不談,我出去借點東西,回來再說。”
將黑色的皮毛揣進兜里,馬三爺一聲不吭的出了門,我這才問道:“小地主,五道口是在哪?王二麻子就是王基澄?”
馬士豪目送著他姥爺離去,被我推了幾下才反應過來:“對嘞,五道口在長白山里面,那地方有五棵大松樹,進山的路會在那里分成五條小道,時間久了就有了五道口的叫法,之前說的佳木納小道就是五道口其中一條小道。”
到這時我才對事情有了個大概的認識,同時也隱隱有些頭疼,怎么會莫名其妙牽扯到上一代的恩怨,見他一臉見多不怪的表情,忍不住說道:“感覺你們屯里的關系好復雜,聽起來就頭大。”
他摸出根煙點燃,吧嗒吧嗒的吸了倆口:“你不懂,聽俺姥爺提過一句,俺們屯里的水深了去,有很多人都是外鄉(xiāng)人,有闖關東留下的,還有張土匪頭子的,就是當年他派出的探險隊,還有滿人,總之各路牛蛇鬼神都有,所以關系復雜點也正常。”
我見他語氣有點不對勁,便問道:“咋?里面有啥情況?”
馬士豪伸頭看了眼門外,見沒人才低聲的說:“這里面的水深著呢,俺之前問起的時候,他就說等他這一代死完了,事情就結束了,不讓俺多問。俺倒是聽屯里的其他人議論過,二十年前那群獵人消失在長白山里,其實就是場陰謀。”
我下意識的接了句:“啥陰謀?”
馬士豪搖了搖頭:“不知道,俺回來將聽到的事兒告訴姥爺,他說不要俺管,還讓俺以后不要打聽這件事。”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磉汉嚷暎?ldquo;馬兒,三爺進山給你整了點啥好吃的?”
聽到這話,馬士豪跳下炕跑到門外,我見狀也跟了上去,到門口時見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站在籬笆墻外,上半身打著赤膊,肩膀上還扛著個鋤頭,看樣子是剛從田里回來。
馬士豪翻過籬笆急了眼問道:“狗蛋?俺姥爺進山了?”
被叫做狗蛋的年輕人回道:“對啊,我之前在田里干活的時候瞧見他往山上走,當時我還尋思著是不是打點野味給你補補,咋的?這會還沒回來?”
馬士豪瞪大眼睛愣神了倆秒,猛拍了下大腿:“完犢子了,大兵,收拾下東西跟俺進山。”
聽到這消息我有些發(fā)蒙,馬三爺怎么會選擇此時進山?這會都已經下午四點多,沒多久就天黑了,這時候進山能搗鼓啥?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就算是調查也不急這一時半會的。
我一時間愣在原地沒反應過來,等聽見屋里霹靂哐當?shù)穆曇舨呕剡^神來,匆忙跑進屋里,見小地主正爬在房梁上摸索著什么,不一會從上面丟給我個用油布包裹嚴實的燒火棍般東西,我正準備打開看,他又從上面丟了個差不多的東西下來。
馬士豪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拿過其中一根說:“進山再打開,里面是倆桿中正式步槍,沒經過登記,戰(zhàn)爭年代留下的。俺姥爺之前說出門借東西是個借口,就是為了不讓俺跟著,若不是狗蛋看見了,俺怕是真得給他打棺材。這會進山追應該還來得及,他肯定會去五道口走佳木納小道,俺知道一條路可以抄近道,俺們走那邊截他。”
沒等我琢磨完這句話,他已經關上大門,拖著我從后門跑向屯后,一路小跑進了山里后才放慢步子。說實話,對于進山尋找馬三爺?shù)氖虑?,我并沒有一絲不愿意,甚至有些興奮,自從退伍后就再也沒像這樣野過,看著密匝匝的樹林子,感覺久違的熱血再次被喚醒,特別此時手里還端著把老式步槍,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正在山中狩獵,周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馬士豪警惕的打量了眼周圍,見沒人在附近,才停下腳步,麻溜的擼開懷中油布包裹著的中正式,我見狀也跟著將手里的落滿灰塵的油布解下。
我本以為里面是一把很老舊的中正式步槍,等完全解開后才發(fā)現(xiàn)槍的成色出乎意料的好,槍體表面沒有絲毫銹蝕的痕跡,也沒磕碰刮擦的道道,因為是用油布包裹著,槍體油光锃亮,和剛出廠的槍沒什么區(qū)別。試著用手旋轉后拉槍機和撥正表尺照門,所有操作都很流暢,并沒有滯澀感,說明槍體至少沒有明顯的暗病。
“你就把心擱肚里放好,這槍不是萬國貨,俺姥爺自從弄到手還沒開過一槍。這是二十發(fā)子彈,遇到事情省著點用,火燎屁股就帶了這點子彈,一次能壓五發(fā)子彈,開槍的時候數(shù)著點。”
馬士豪說著丟過來個油紙包,我打開看了眼,里面整整齊齊的擺著二十發(fā)亮銅色步槍子彈,等我將子彈壓好,他才指著一個方向說道:“說是近道其實也沒路,就是直接從老林子里插過去,這條路難走,一般不會有人走,不過一切得勁的話,差不多倆個多小時就能到。”
“對了,你用油布把褲管綁好,不然待會進了老林子有蟲子鉆進去,癩蛤蟆上腳背,不咬人膈應人,何況長白山不開葷的蟲子俺還沒見過,被有些蟲子咬了,身體腫的和注水牛沒倆樣,救都不用救,直接刨坑埋了。另外把衣領子也系緊了,不然蜘蛛尿滴落到脖子上能讓人脫層皮。”
雖然小地主平時吹牛逼厲害,但關鍵時刻說話實在,不打馬虎眼,這點我還是相信他不會亂忽悠。按著他說的照做,等忙活完了,他圍著我轉了圈覺得穩(wěn)妥了才端槍走前面帶路。
走了約莫十幾分鐘,已經深入到山中,周圍都是密匝匝的老林子,頭頂上的樹冠將太陽光擋的嚴嚴實實,風吹進來走不了多遠就沒了動靜。因為我們?yōu)榱粟s路直接從林子里穿過去,所以壓根就沒有路,倆腳踩在地上像是在農村水田插秧,腳下的爛樹葉能沒到膝蓋,走起路來像是倆腿綁了鉛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