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這才轉過頭看了我眼,問道:“小伙子哪的人?長得還挺俊俏。”
想起小地主之前再三叮囑的話,我連忙走上前回道:“安徽人,名字叫王江兵。”
“地方不錯,名字也怪好,你叫我馬三爺就好。”隨后轉頭撇了眼馬士豪,打了個響鼻哼哼道:“還不滾去準備飯菜?回來了還要老子伺候你?”
吃早飯的時候馬士豪將我倆的目的和他姥爺說了,馬三爺聽完微微擰起眉頭,見此情況,馬士豪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長白山靠近邊境線,咱們又沒朝鮮護照,有點麻煩?”
馬三爺磕了下煙槍,疑惑道:“護照那是啥玩意?護身符?沒有護身符老子一樣過去。”
沒有護照越過邊境線?偷渡?不怕被邊防軍發(fā)現(xiàn)直接打死?我記得在云南邊境線緊張那會,發(fā)現(xiàn)偷渡的人都是直接突突死,萬一是對方的間諜事就大了,想到這里我問道:
“馬三爺,你是咋過去的?”
馬三爺吐了口煙霧,一本正經的說:“1951年,開坦克過去的,那時候叫漢城,他們還掛紅幅歡迎,好酒好菜的招待著。”
“就這會給老子一桿槍,老子照樣敢去三八線上橫刀立馬,看他們誰敢嘰嘰歪歪。”
說著猛的用煙槍敲了下桌面,木桌上下一秒出現(xiàn)了個小坑洞,馬三爺倆眼瞪的渾圓,就像他現(xiàn)在站在三八線上一樣。
馬士豪被聲音震的打個哆嗦,小聲提醒道:“過了過了,姥爺,俺們商量的是能不能上山的事兒,你扯遠了。”
“也不是不能去,這些年西邊被開發(fā)的差不多,想要找好東西得去東邊,從這到東邊得走幾十里山路,路上野東西多,怕是得準備幾條噴子,不然容易撂里面。你們倆個后生仔這幾天就甭想進山,我出去問問最近屯里響山有打算不,不行的話,找倆炮手一起進去也安全。”
馬三爺說完便出了門,應該是聯(lián)絡人去了。我轉頭看向馬士豪說:“小地主,你姥爺是真的強,不愧是打過抗美援朝的老兵,剛剛差點沒把我鎮(zhèn)住。”
馬士豪嘚瑟的昂起頭:“那是必須的,不然俺會怕他三分?早就蹦跶上天嘍。”
“剛剛你姥爺說的炮手,響山是啥意思?也是你們東北方言?”
馬士豪給我耐心解釋道,這倆個詞不是方言,而是狩獵用的黑話,“炮手”、“打前站”說的是狩獵時的分工,大山深處,往往是一群人合作圍獵,有人負責吆喝,有人負責斷尾,有人負責探路。沖在最前面對著野獸開槍的,叫做“打前站”。“炮手”則是負責探路,“炮手”往往都是有經驗的老獵手去當,他們能從樹葉被壓斷的情況和叢林中的腳印判斷出哪種野獸在附近出沒過、野獸的體型大小和大概的出現(xiàn)時間,這和進山狩獵的收獲有很大的干系,所以能當“炮手”的人都有十多年的狩獵經驗。
而“響山”和“啞山”說的是打獵的流派。狩獵圈,簡單分為文狩獵、武狩獵。“啞山”一派靠下套子、陷阱、毒藥、弓弩,謂之“文”。“響山”是傳統(tǒng)的狩獵,一群獵人,帶著槍和狗,由“掌山師”帶領,在老林子里進行大規(guī)模圍獵。“啞山”和“響山”敬奉的都是“五山老爺”,這是專門掌管狩獵的神,打到獵物,就是“五山老爺”保佑。
完了我不禁有些咂舌,沒想到狩獵圈里還有這么多的道道,真是長見識了。隨后我又想到馬三爺軍大衣里掖藏著噴子,長白山這邊這么亂的嗎?都用得著隨身帶槍防身?而且現(xiàn)在的槍不是好弄得,我在云南那邊看見身上帶槍的,基本都是少數(shù)民族,國家政策允許他們合法帶槍,東北這邊也有這種規(guī)定不成?
關于這一行,我倒聽別人說過些,七八十年代,買槍容易,長的、短的、軍用、民用的都有。軍用槍支是戰(zhàn)爭年代留下的,民用的有打鳥的氣槍、自制的火藥槍。那時候,天南海北都能買到。東北買槍去滿洲里;西北去青海;東南去隆德、貴州松桃;京津這片,去河北著名的箱包市場白溝。
而在云南一些邊境地區(qū)更要命,那才叫猖狂。
他們賣槍跟賣白菜沒區(qū)別,面前擺著一個大籮筐,籮筐上蒙著一塊紅布,籮筐上面堆著幾顆大白菜,底下全是槍,長的短的都有。賣槍的人就蹴在籮筐邊吃煙,看起來像個最普通的菜農,交易全是特定的手語。買家伸手去籮筐里摸一摸,和賣家兩人一個袖里乾坤價錢什么給談定了。這種事情,圈里人幾分鐘就搞定了,外人根本進不去那個圈子。
但這些都是老皇歷了,20世紀80年代末,國家收緊槍械管理。1996年,頒布了《槍支管理法》,大規(guī)模清繳民間槍支。這幾年,幾乎所有販賣槍支的地下渠道都被掃蕩干凈了,甭管地上還是地下,徹頭徹尾被洗白了。這都21世紀了,小地主的姥爺從哪弄來的槍?
“俺姥爺?shù)臉??放心,絕對是合法的,這邊獵戶的槍都是合法的。俺家雖然不是少數(shù)民族,但這邊野狼、黑瞎子經常下山來屯里撈油水,縣里派出所就給俺們發(fā)了槍,不然屯里的人早就嗝屁完了。”
“至于帶著槍在身上,倒不是因為這地兒亂,而是俺姥爺對他那噴子金貴的很,小時候從沒讓俺碰過,每天起早擦得油光澤亮用氈布包裹起來帶身上,一天不落。有次俺等他睡下把噴子偷來,還沒放一槍,就被他發(fā)現(xiàn)追著滿屯跑。”
“等著吧,沒個把星期進不了山,就算找到人還得拜山、敬山、祭祀、拜神,有一套特別復雜的規(guī)矩,俺們這邊人特別守這套規(guī)矩。這次是進山找棒槌,不是打獵,所以守得規(guī)矩也不一樣,進山采棒槌在俺們這叫放山,放山時間長而且累得很,后來逐漸產生了參幫——一種民間自發(fā)的放山人組織。參幫的領頭人,叫作參幫“把頭”。俺姥爺不僅是老獵人,還是個參幫把頭。”
我聽了不由得頭大,怎么弄個啥都有這么多的規(guī)矩?但為了進山采參只好硬著頭皮聽下去,不然哪里犯渾就扯淡了。馬士豪也怕我犯規(guī)矩,又給我詳細說了些相關方面的情況。
參幫由把頭、端鍋人(負責做飯)、邊棍(把頭副手)及初把郎(初次放山人)組成。人數(shù)須為單數(shù),放山人把野山參視為人,講究“去單回雙”,加上人參湊成雙數(shù),再選黃道吉日,表示去時吉利,回來快當(快當為滿語,順利、順當之意)。
進山之前得祭拜五山老爺廟,祈求能夠順利挖到棒槌,若是采到了,則要把棒槌包置于五山老爺廟前,焚香上貢,感謝五山老爺?shù)谋S樱S恿藚偷苄謧兤狡桨舶?,并且當時許下什么愿就要還什么愿。
至于進山的時候,必須要帶上索羅棍,整個放山過程中索羅棍不能倒下或坐在屁股下,只能摟在懷里或插到土中,如果索羅棍倒下,把頭就會停止當天的采參活動下山。索羅棍是滿語,選用硬木制作而成,古人定為五尺二寸長,即173厘米,粗端用紅繩栓兩個青銅錢,紅繩“辟邪”、醒目,禁用帶“光”字的銅錢。索羅棍用于撥草尋參、防身自衛(wèi)、驅趕野獸、更能叫棍兒傳遞信號。